□杨绣丽

悄然转身

我在上海市作协创联室工作，和詹东新相识已有八九年，也算“老朋友”了，工作上彼此有诸多交集和交流。忽然发觉他这几年热情似火，创作进入井喷期，以一年“一大部”的架势燃烧激情。继2015年浙商创业类长篇小说《钱江潮》，“揭疤”上海资本市场血雨腥风的《圆》后，一口气写出煌煌大气的航空长篇三部曲《马上起飞》《飞往中国》《晨昏线》。不经意间，纪实文学《万里云天》又于去年底悄然问世。诚然，眼下为电脑互联网时代，无需一笔一画地爬格子，码字、修改速效自比从前大为提升，但他如此效率总是勤勉加高手所为。至于《钱江潮》《圆》及元气满满的航空三部曲，众媒体的评论已然不少，其中《圆》《马上起飞》在网络媒体全篇连载，无需在此饶舌。

詹东新长期从事文化工作，新闻开端，散文漫笔，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发表了大量散文随笔，出版《飞遍天下》《飞行与健康》《和飞机有千万个约会》《人类的翅膀》等五六部散文类科普书籍，广受好评 。十年前开始涉足小说，而且一开场就从高处入手，长篇开局，足见其积淀深广，笔力厚实。在进行了两部经济类题材的长篇后，他腰身一转，回到熟悉的“老本行”——航空领域，凝神关注航空界的人和事，这便是厚积薄发的航空航天题材系列作品，成为中国文坛画卷上一块独特的色彩。

至于这一次的悄然转身，从虚构的小说改为非虚构的纪实，据他自己说，是在一次座谈会上，受了几位高校文艺评论家的撺掇与“蛊惑”。他们咬着他耳朵道：凭你的航空履历，不如先将小说搁一搁，来点非虚构的！友人的提点，点燃了他的不安分，带来又一次转折，这便是《万里云天》，但主要的还是基于他手中有料，胸中有火，心头有爱。

择一事耕一行

众媒体习惯称詹东新为航空作家，对此，他未置可否。这主要指他出身航空，在此行深耕日久（其实，他除了写航空，也写其他，比如经济、古玩），又航空航天题材专业壁垒深厚，门槛较高，一般人似乎较难企及或者难以深掘，——写些新闻报道之类的还行，出大作品或重大作品的人少之又少，而他以二三十年的履历打底，又长期从事文化传播工作，从各方面说都够格。

从圣埃克苏佩里（法国作家，《小王子》作者）到阿瑟·黑利（英国作家，《航空港》作者），从没有一个作者像他那样对当代航空有如此痴迷的参与、理解与剖析，既颂扬，也揭疤，大书雨露阳光，也写“血和泪”，但更多的是隐恶扬善、隐恶扬美，这从他近几年的作品中可窥一斑。评论界对他“航空航天写作第一人”的称谓，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说起转身，我也从诗人转身至诗歌、报告文学两栖人。出于同行的理解，我对他从虚构到非虚构的转换心知肚明，一切是那么的瓜孰蒂落，水到渠成。他既勤奋，又具才气，以一年“一大部”的进度在属于他的领地上深耕于奔跑，——人说，现代文学正如商品市场般切割与细分，他目前切分到的“蛋糕”主要落在航空王国。

《万里云天》以纪实体的方式，打开了看似神秘的航空围墙，共九个章节，洋洋洒洒25万字，以“飞机”和“飞”字为原点与核心，从地上谈到天上，又从天上聊到地面，包罗寥廓，完成了一个弧线形的大循环。

国产喷气机是几代人的梦，也是几代人的痛，这部分占了近四分之一的篇幅。《雄关漫漫》等几章，围绕现代国产机展开，既有运10 陨落的挽歌，更多的是国人在ARJ21、C919上爆发出的弘广无比的力量，抒发的是商飞人蓄满生命热源的情感，他们深知历史不会给无为者地位，不会给落伍者尊严，是以贮足能量。

“白云悠悠”，汲取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机长的鲜活语言，抽绎当代航空飞人的故事。“天路天使”“永不消逝”“气象万千”“于无声处”等几个章节，呈现出一个天上地面立体的航空世界，镌刻了一群地面人的群像，他们有航空管制员、气象预报员、通信导航员、机场安检员、驱鸟队员、灯光守护者……不知不觉中将读者带入未知领域，撬开另一片天地。黄山黄河性格不同，都是绝佳风景。不管天上的，地上的，大人物小人物，他们都怀揣着滚烫的情致，行进在历史的台阶上。

小飞机是用来“玩”的？通航是我国又一块待开垦的蛮荒之地。与大洋彼岸20万架小飞机、200万本本族相比，我国不足人家的5%，潜力不可谓不大。作者曾走访过不少长三角地区的通航机场与公司，收获“在冬天的河里捕鱼”的故事，通航状况可见一斑。

两百年的十字军东征虽然失败了，但最终成了西欧诸民族成长史的一部分。这些外国人在中国民航的工作和生活，勾画出的是中国对外开放的市场和襟怀……

詹东新的作品紧凑、生动、专业，在丝严缝合地叙事、写人，徜徉家国情怀的同时，巧妙地嵌入大量专业知识。读毕《万里云天》，似乎你也成了小半个航空专家。

“众星”闪烁

《万里云天》轻松叙事，以散文的笔法娓娓道来，不同章节间看似独立，细细品读，隐隐间自有内在的逻辑，足见作者构建精巧，善于将宏大叙事与各种人物交织一起，显见驾驭现实复杂题材功力。全书围绕飞机与飞行，捕捉了大量人物，有的为一方代表，也有的是“边角人物”，却个个鲜活。他们有 C919总设计师、全国劳模吴光辉，新支线机ARJ21总师陈勇，有结构强度专家张迎春、大国工匠胡双钱，也有试飞英雄钱进、赵志强……都是新闻上常出现的人物。

《万里云天》不只为将相列传，更为“素人”写志。航空界许多有志之士，在一线默守一方天地，为旅客带去一年又一年的安全，造就了全球最好的安全纪录。在写了不同年代的“飞者”后，作者慧眼独具，将笔触伸转至外籍在中国工作的机长和空乘，这是中国民航运输史上一抹特殊的印记。在明亮的驾驶舱里，有美籍机长艾瑞克，法国机长哈维尔、亚历山大，巴西机长马赛罗，菲律宾机长穆振。在宽大的客舱，有日籍空乘“乖乖女”丸山由美子，意大利空乘樊丽蒂娜，法国籍空乘露西，有首位外国人在中国获得劳模称号的韩国籍空乘金昭希，也有原法国驻华领馆职员、法籍空少马夏……德法意荷兰西班牙等欧洲五国及日韩泰国籍构成的“外来军团”的莺莺燕燕，成为中国班机上一道独特的靓丽风景。

引入“外援”，不单单是语言问题，更多的是国际交流和“鲶鱼”效应。

掰完“飞人”，不忘“地人”。航空世界一盘棋，少了地上，天上也玩不转。作者从天上回到人间，放平笔端，将目光瞄准一大群地面保障人员，“边角人”个个有故事。机场驱鸟队员张航，其名字都和航空有关，光听声音就能辨析出上百种鸟类，华师大动物科硕士毕业来机场十年，探索出了“生态驱鸟法”。

张季芳是虹桥机场安检部的安检员，又是一名影像专家，她的脑中藏着10000张X光图像，能在3秒钟内判别出行李箱中有无违禁品，迅即决定放行还是开包。与“季芳通道”相对应的“吴娜通道”，说是另一位旗手级人物—— “在面对面安检的专业手势和服务规范方面彰显绝活。而浦东机场安检员李亮被誉为“火柴王子”，尤其善于察觉火柴和打火机等高难度禁品，他半夜说的梦话都在岗上——“兄弟，刚才过去的那只箱子，麻烦拿回来打开检查。”

灯光大师顾鹏飞，为了场道区成千上万灯光的闪亮不灭，几十年没睡过一个饱觉，为24小时的待命者，永远没有“下班时间”，“一级战备观念”从未下过线。

《万里云天》笔调清新俊朗，笔端聚焦实实在在，有时也显空灵。在叙事的同时，带着深沉的思考，带着别人不易觉察的欢乐和忧愤——叙述国产大飞机取得重大进展时，难免对上世纪运10的流产气血淤塞，也对一些科技霸权国家从一己私利出发，有意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热衷于打造自家的“围墙小院”不尽遗憾。他发在文字里的议论铿锵有力，直抒胸臆。

“运10的悲歌已化为泥土。‘阿娇’成人、C919振翅长空，成为吴光辉、陈勇等新时代航空人祭奠马凤山在天之灵的最好祀礼。为此，国人等了四十年，久等了……”

“‘累，一生都累’，是他易水壮士般低沉雄浑的喉歌。来商飞后，他只知八点半上班，竟不知几点下班。在他的时钟里，一天24小时肯定不够，不知48小时够不够？”

类似的议论，被人朗诵着读。

詹东新是一位突出的现实主义作家，无论小说还是纪实文学，延续了“实”的路子，在刻画人物、编织故事上苛求“贴”着写，注重细节的渲染和把控，这在每一个章节里都能找到佐证，比如试飞员赵志强在加拿大和冰岛的“追风觅冰”，试航人在北极上空的心理抒遣……将极度风险的“活”写得诗情画意，趣味横生。

詹东新自散文而小说，自小说而报告文学，趋势一旦切换，应该会延续一个阶段，这使我想起了他在长篇小说《圆》中，谈到证券市场时的一句经典：“趋势一旦形成，不会轻易改变；而趋势一旦改变，不会轻易再改变。”

万里云天万里路。纪实文学之路一旦起步，凭他的个性，不会就此止步，必将扬帆远洋，有更远阔更宏伟的抵达。

（《万里云天》，詹东新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詹东新：先后出版科普文集《飞遍天下》《享受飞行》《飞行与健康》《和飞机有千万个约会》《人类的翅膀》；出版长篇小说《钱江潮》《圆》《马上起飞》《飞往中国》《晨昏线》及纪实文学《万里云天》等。本文作者杨绣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作协创联室副主任，著名诗人、报告文学家。）

杨绣丽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