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钟雷/文 阿金/供图（除署名外）

“‘AJ（Air Jordan）倒钩’，现在逼近一万了。”晚上8点45分，阿金（化名）给朋友发去一张“行情”截图，图片中42码的球鞋价格定格在9479元，而在几个小时前，这双鞋的价格还维持在8000元左右。

不止俗称“AJ倒钩”的这款球鞋迎来大涨，6月12日当天，包括“AJ1黑粉脚趾”“Saicai x Nike LDV Waffle”在内的多款球鞋，行情价同样迅速走高，这天也被网友戏称为“612乱冲日”。而短短两天后，NBA总决赛落幕，随着多伦多猛龙队夺得总冠军，球队当家球星伦纳德的专属球鞋价格也已经飙升至4万多元。即便是收藏了200多双球鞋的阿金，看到这样疯狂的鞋市仍不禁感叹“有点乱”。

如今在线下，每逢发售日，蹲守在专卖店门口的鞋贩“围猎”球鞋购买者的画面已变成常态。而在线上，不断上扬的球鞋价格则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个市场有利可图。

当买鞋从一种爱好变成一门生意，无论是隔岸观火还是入场“拼杀”，每个观望着和参与者都已成为“全民“炒鞋””时代的一块拼图。

  原价千元市价过万，溢价数倍成常态  

桌上是几十双“椰子”（yeezy）球鞋，3米多高的鞋盒群霸占了3面墙，10余平方米的房间里，球鞋是这里的主角。从2012年至今，阿金已经拥有了200多双球鞋，总价值超过一百万元。AJ1-23代黑红配色系列、乔丹和美国慈善医院合作的全系列……随意一瞥，他都能准确说出每一件藏品的名称。

20年前，动画片《灌篮高手》的热播，让阿金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接触到篮球这项运动，同样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有片中角色所穿的球鞋。2005年，因为一次不错的考试成绩，还在读高中的阿金被父母奖励了人生第一双AJ球鞋。

“当时我在上课，是委托弟弟去门口排队买的。”先到先得，排队选鞋，十多年前的专卖店门口，盘踞的黄牛寥寥，排队的基本都是喜欢球鞋的鞋友，而能够提前一个礼拜去排队的绝对是骨灰级的爱好者。阿金说，在当时，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1000多元并非小数目，买一双鞋如获至宝，囤鞋倒卖几乎是闻所未闻。

2012年，刚工作不久的阿金迎来了AJ11复刻版球鞋的发售，付款后刚穿上鞋，他却又把鞋放回了鞋盒，“那一下决定收藏起来。”正式踏入“鞋坑”后，他有时买鞋还会特意买两双，穿一双放一双。

从入手第一双鞋到球鞋塞满房间，在阿金专注于收藏球鞋的几年里，他也见证了鞋市的风云突变。一双新球鞋发售后，可能过几周市场价就会翻倍甚至翻几倍。“之前在国外赶上AJ28发售，原价1999元，买了带回国一看，已经涨到了3000多元。”在2012年之后，类似的例子层出不穷，某款“椰子”（yeezy）球鞋发售时，阿金曾入手了初代的四款颜色，原价1000元出头的球鞋，不久便升值到5500元一双，“我当时卖掉了，谁想得到现在能炒到15000元。”而如今频频霸占鞋市头条的“AJ倒钩”，更是在发售前就一度被炒到10000多元，而它的原价，仅为1299元。

如今，阿金偶尔也会去专卖店排队买鞋，但往往一出门就遭到鞋贩围堵，“小兄弟，球鞋卖吗，我加价300元收。”这时，他只能感叹一句“贩子太多了”。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

  从排队抢鞋到线上操盘，鞋市现“股市化”  

刷着“毒”APP上的实时鞋价，伺机出售手中的囤货，或是寻找低价“扫货”的机会。鞋贩军哥（化名）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上班、打球、健身，倒卖球鞋占据了大量时间。

对于球鞋爱好者来说，名为“毒”的这款球鞋交易APP一定不陌生。通过采取卖家竞价出价，平台排序后实时显示最低出价的方式，各种款式球鞋的价格实现了如同股价一般的实时波动。在鞋贩眼中，这无疑是一张鞋市“晴雨表”。

2017年8月，“毒”APP横空出世，同时期，“get”“nice”等球鞋线上交易APP也先后问世。在军哥看来，这些平台让球鞋交易不再完全依托于传统的熟人网络，任意一名卖家都可以将触手伸向全国各地，这也让鞋市的入场门槛进一步降低。

尽管兼职贩鞋已经很多年，但军哥强调，起初自己只是“倒鞋”，近两年才逐渐涉水“炒鞋”领域。“以前的鞋贩认识门店员工，比如我自己经营一个网络，员工买鞋一般6折或者7折，我8、9折把鞋子收过来，再倒卖给客户。可以理解为，倒鞋这个行当最初就是由球鞋专卖店的员工发起的。”除了收员工折扣鞋外，也有鞋贩采用“拼人头”的方式去门店排队抢鞋，“就是雇人排队，比谁人多。”而相对高级一些的鞋贩，则会直接与品牌代理商或者门店负责人拿货，圈内一般称为“后门货”，虽然拿货成本高一些，但效率相比排队能高出不少。

至于门路不太广的散户，则会自己前往门店抽签排队，不少鞋贩会选择从散户手中回收球鞋。“过去很多小散户抢到鞋之后只能被我们收走，现在不一样了，散户可以直接在APP上出货。”军哥表示，早在10年前淘宝仍然是鞋贩售鞋的主要窗口，但如今80%售卖正品鞋的淘宝店都已经倒闭，流量被球鞋交易平台牢牢掌控。

随着鞋价实时呈现这一模式的推广，越来越多人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在某款球鞋交易APP上，甚至会统计鞋价的涨幅和变化曲线。“很多人开始把球鞋当成理财产品。新出了一双鞋，大家认为它会涨，很多人就愿意去囤它。”军哥指出，很多过去根本不关注篮球或者球鞋的人开始进入市场，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作为操盘手，在线上“低进高出”。

“行情”的透明化让很多习惯从散户手中收鞋的鞋贩有苦难言。“现在市场价5000元的鞋，你高出市场价一两百元收都不一定有人卖给你。”而在球鞋交易平台上，一次次的交易背后，也往往是球鞋从一个鞋贩的手中流转至另一名鞋贩手中。“举个例子，一双‘AJ倒钩’，现在9个人在囤，一个人在穿。”他稍作停顿继续说到，“而路上很多人穿着的却可能只是假货。”

同一个尺码的鞋价波动曲线图。图片来源：“nice”APP

  “炒鞋”考验眼光，有“爆点”才能成爆款  

2004年，篮球明星乔丹带着其红黑战靴来到中国，推广Air Jordan品牌，让球鞋进入国人视野。据媒体统计，经历15年的发展后，目前仅AJ1已经有815种配色。尽管鞋市火爆异常，但并非每一款球鞋都会迎来溢价，数千款球鞋中，哪些会成为爆款？如何判断球鞋的升值潜力？鞋贩和球鞋爱好者都有着自己的“生意经”。

随着“炒鞋”风潮愈演愈烈，阿金在几年前也开始尝试倒卖球鞋。“肯定是因为喜欢才收藏，但是也利用爱好去做一些投资，这样不用花额外的钱去买鞋。”从事金融行业的阿金认为，如今球鞋已经逐渐转变为一种潮流品，对球鞋的投资考验的正是价值投资的思维。

限量是球鞋价值体现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挖掘爆点也是品牌方和鞋贩们研究的重点。不久前，优衣库与某知名设计师合作的一款T恤遭市民“疯抢”，类似的情况在球鞋圈也常常发生。阿迪达斯和耐克等品牌与知名艺人或设计师联名的球鞋中出现了不少爆款，例如“the ten”“AJ倒钩”等等。“跟投资艺术品一样，关键看你认不认可球鞋设计师的设计理念。”尤其是当设计师声称最后一次与某品牌合作时，市场对球鞋的热情会到达顶峰。“像‘the ten’系列，价格就从原价1000多元冲到1万多。后来一夜之间off-white突然说不跟nike合作了，价格马上再上一个台阶。”阿金说，当初他花了6万多元购买了10双该系列球鞋，中止合作的消息一出来，10双鞋的市值一下涨到15万元。

此外，他还提到，在新鞋正式发售前，品牌方通常会提前送鞋给时尚圈的明星，借助他们流出的“上脚照”提升球鞋热度。另一方面，粉丝经济也逐渐成为球鞋市场的推手。就在近日，仅仅因为一档即将开播的综艺节目中某位明星疑似穿了某款球鞋，该款球鞋的市场价便迅速攀升。“这种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纯粹就是靠明星带货。”

军哥也提供了类似的价值衡量标尺。“现在很多年轻人他们不太喜欢普通款的球鞋，比如说一双普通款的‘勒布朗’，大家不感兴趣。但只要一跟其他品牌联名，立刻被炒到1万多。”同一款鞋不同的尺码价格也大相径庭，“中国人的男码一般在40.5到43，所以这几个码价格会比较高，国外的话大码鞋会更吃香。”

某款鞋的原价和售出价。图片来源：“毒”APP

  学生做散户，贷款“炒鞋”不是玩笑话  

“炒鞋”市场火爆，离不开其中蕴藏的丰厚利益。在朋友口中，军哥是“靠‘炒鞋’买了套房”的男人，但他自己对此解释称，他只是出售了家中价值80万的球鞋，套现付了首付，“现在每个月还要还一万八呢。”不过，他并不否认，在“炒鞋”圈流传着一些所谓的“励志故事”，有人真的依靠“炒鞋”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更多“肉眼可见”的故事，并不是有多少人靠“炒鞋”致富，而是越来越多的年轻学生踏入了这个行当。“以前可能雇学生来排队，现在只能花一两百找大爷大妈排队了。很多学生自己做起了散户，奔波在各个球鞋发售的现场。”

“‘炒鞋’需要钱。”虽然利益可观，但若想大规模囤鞋待涨，势必需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现在普通款的鞋已经很难赚钱，超限量的鞋你拿不到，得拿很多的资本去进货。”军哥回忆，过去学生群体大多无法承担这样的负担，但在现在这个随手就能在花呗上透支，甚至在网贷APP上借得小额贷款的时代，“贷款‘炒鞋’”已经不再是一句玩笑。“比如说我花10万元囤‘倒钩’，但下周‘黑天使’又发售了。这个时候‘倒钩’鞋顶多一双赚200元，人都是贪婪的，必须再涨点才抛，但你又想囤‘黑天使’，你就只能去贷款了。”

一次赶上某店发售100双“椰子”，军哥特意雇了10名小区阿姨一道前往提“后门货”，没想到刚一出门，上来“围堵”的竟然是两名学生，两人上来就问，这个鞋市场价2200元，2500元卖不卖。“排两天队，转手赚2000元，对学生来说是很大的一笔收入了。”在军哥的朋友圈里，频频有学生鞋贩发布抢购到某双球鞋的照片，在他看来，这么做不仅为了炫耀，更重要的目的是拓展客源。

除了学生，如今不少大爷大妈也加入到抢鞋大军中，甚至有人专程从外地赶到上海抢鞋。“火车票来回1000元，他抢到鞋赚2000元，利润依旧可观。”

  抽签、突击发售，“攻防战”上演  

“全民‘炒鞋’”点燃了球鞋市场，但也让一些真正爱鞋的人只能“望鞋兴叹”。为了防止球鞋过多流入鞋贩手中，品牌方也与鞋贩们展开过拉锯战。

最初，球鞋的发售方式多为先到先得，但随着鞋贩不断涌入，雇人排队等行为逐渐常态化。据军哥回忆，前年阿迪达斯发售某款球鞋时，就曾因排队问题引发过“全武行”，“三教九流的人士都去排队，把南京西路都堵住了，最后品牌方只能取消了发行。”

2017年6月，在上海iapm环贸商场内，几名鞋贩为了抢购阿迪达斯一款“椰子”球鞋大打出手，后经了解，事件起因为技术贩子破解了抢鞋软件的后台，抢走了近80双鞋。

为了杜绝排队乱象，各大品牌方也尝试过不少手段，诸如线上抽取购鞋名额，抽到名额才能至门店排队购买，且在购买时还需要持本人对应的身份证、银行卡。甚至有品牌方要求购鞋者必须脚穿该品牌球鞋才能在门店排队购买。然而在鞋贩眼中，这些手段并非密不透风。“淘宝上弄几双假鞋，买来再雇叔叔阿姨去抽签。”

“品牌方推出了官方抽鞋系统，但是可能会被‘黑客’攻破，现在感觉抽签很难抽到。”阿金透露，一些鞋贩已慢慢从门店排队扫货发展为与“技术人员”合作，在各种抽签系统上做起了文章。

不过，对于特别受到市场关注的爆款，品牌方也会在发售方式上“放大招”，让鞋贩们来不及反应。例如，Nike Air Yeezy 2 “Red October”就曾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在上架Nikestore，“这是Kanye West（知名说唱歌手）与耐克合作的最后一款鞋，当时为了防止出现混乱，全部取消在店铺发售，选择在官网上突击发售。”据阿金回忆，这双鞋刚发售市场价就已经到达2万多元，超过原价10倍多，“现在男码大概5、6万，女码接近10万。”

  鞋市“泡沫”易碎，疯狂过后或“割韭菜”  

2015年，曾任Jordan品牌中国区市场部经理的EricTian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65%的中国消费者是为了追随时尚而购买该品牌的球鞋，仅有35%是真正看上球鞋的性能。换言之，这些球鞋在中国大多被用来“压马路”而非上球场。在圈内人士看来，近几年这样的趋势有增无减。

有圈内人士认为，商家和鞋贩的“默契配合”，实现了对球鞋市场的炒作，商家的饥饿营销直接拉高了球鞋二手市场的转卖价格。但该圈内人士指出，鞋贩和商家之间，毫无疑问商家占有着绝对的主导地位，一旦商家调整发售量，或者推出复刻版，极有可能让某款爆款鞋迅速折价。“即便是‘AJ倒钩’,在正式发售之前经过预热，价格就炒到过1万多元，结果后来发售量一大，一下子跌到5000多元，最近又涨回来点。”对方表示，过去一些限量版球鞋在后期曾出现过大量补发的情况，甚至被纳入了员工折扣的范围，而这些在发售初期不太可能发生。

也有人持不同观点。近日，“nice”创始人周首在一次直播中提出，因为发现球鞋能赚钱，更多人才主动去了解球鞋，最后让更多人认识到了鞋子的魅力。“很多人觉得因为大家喜欢，所以诞生了贩子，最后挤压了消费者空间，这种话经不起推敲。”

在军哥看来，资本的涌入则让鞋贩们的生意不再是“小打小闹”，形成了一定规模，但也积攒了不少泡沫。“像已经完成了多轮融资的‘毒’APP，最近也在搞活动，给购买者发满减红包，卖家那边扣的佣金也在减少，其实平台已经赚不到什么钱，完全就是在引流。”他指出，一旦资本撤出，球鞋交易平台关闭，市场很有可能在短期内崩塌，“现在淘宝卖鞋的店已经废了，到时候只能路上摆摊卖鞋了。”在他看来，目前的球鞋市场已经堆积了大量“泡沫”，他已开始着手出售所囤的球鞋套现。

拥有近五年“炒鞋”经验的鞋贩阿伟（化名）认为，尽管现在球鞋市场火爆，但消费者总有趋于理性的一天。“现在很多年轻人比较冲头，消费不理性，吴亦凡穿的他也要，但是就跟之前抢苹果手机、抢黄金一样，总归会消停的。”“耐克炒来炒去也就是炒正代鞋的配色，现在开始炒联名款，之后呢？花样总归有玩完的一天。”他担心，当品牌方“技穷”时，球鞋爱好者会出现审美疲劳，当终端的需求消失后，最后一批花高价囤鞋的鞋贩就会成为被“割韭菜”的对象。

阿金坦言，不同年代对潮流有不同的认可，作为“80后”，他也理解如今人们对街头潮流品的追求。在他身边，仍然会有年轻人兴奋地议论“鞋王”们收藏的珍品球鞋。每当听到时，阿金总不忘提醒他们，对方买鞋花的钱可能还不到收入的十分之一。

“有些鞋被哄抬到几万元，但说到底那只是双鞋。潮流这种东西，说到底是有钱人玩的。”在阿金看来，这句话“理不糙”。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钟雷/文 阿金/供图（除署名外）

编辑:梁文静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