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访谈|仿效“诺奖”,挖掘中国优秀文化,我有点私心,期待大陆学者获奖
2021-05-16 生活

黄进兴先生(中间)、王德威教授(右一)、齐邦媛女士(左一)合影。

著名学者黄进兴先生,在谈到汉学研究时表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研究对世界意义重大。他认为,创新的定义是为人类提供新的价值与具体贡献,做汉学研究,必须采纳不同领域的知识,即跨学科的研究方式,眼界要放开,心胸要开放,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全过程都要看重创新。为了促进汉学研究,全球奖金最高的学术研究奖唐奖,运作完全是模仿诺贝尔奖,但是在四大奖项中,专门设置了汉学奖,这是诺奖所没有的。作为唐奖汉学奖的召集人,黄进兴先生表示,摆脱召集人的身份,评审过程中他有一点私心,就是一直期待大陆学者能够在唐奖中出现,因为中华文化的发源地要是不获奖,他都感觉怪怪的。

青年报特约访谈人 郝倖仔

 1   仿效诺奖,评委都是大公无私。

郝倖仔:应该好好聊一聊唐奖。唐奖作为国际知名的学术研究奖,下设四大奖项,其中包括汉学奖。作为唐奖汉学奖的召集人,2018年和2020年两届获奖者都是在您的主持评定下产生。可以说,您手中掌握着评判全世界汉学家的话语权——获奖者的奖金是5000万新台币,大约折合1100万人民币,170万美金,这使得唐奖成为全球奖金最高的学术奖。虽然很世俗,但我仍然忍不住第一时间把这个数字拿出来。因为这样的数字代表学术的尊严。

黄进兴:这两届唐奖贯穿了我主持“中研院”人文工作的整个任期,第四届(2020)因为新冠疫情影响,行动受限,停办颁奖典礼及唐奖周活动。相形之下,第三届(2018)的整套程序——从评选到颁奖再到活动推广——完整地走下来,更加饱满,当然也更加忙碌。当时你全程跟踪参与,很及时,也很幸运,2020年就只能转成线上了。

郝倖仔:唐奖是模仿诺贝尔奖,和诺贝尔奖有什么差别吗?

黄进兴:唐奖的运作完全是模仿诺贝尔奖,自规划伊始即有取经。我跟大陆的朋友都说没有什么秘密。

我们的评选为邀请推荐制模式,由评选委员会邀请世界上享有尊誉之个人和学术机构来推荐候选人,再从中遴选出对世界具有贡献与影响力的唐奖得主。

唐奖每两年举办一次,下设四大奖项,其中汉学奖和法治奖是诺奖所没有的,可作诺奖的补充;另外两项永续发展奖和生技医药奖,在其他国家的重要奖项里也有设置。至于唐奖汉学奖认定的“汉学”概念,属于广义范畴,即中国研究与相关领域,如中国思想、历史、文字、语言、考古、哲学、宗教、传统经典、文学和艺术(包括作品)。

郝倖仔:虽然您说整个运作没有秘密,但是大家对具体的组织流程还是很好奇。

黄进兴:也许将来你有机会组织类似的工作,所以我把每一步的详情都告诉你。第一步,全球派发提名函。我们先给全世界汉学领域——文史哲三大门,当然也包括宗教学、人类学、考古学——发提名函2500份。其后回执函件在半年之内会陆续寄回。一般我们发函邀请的提名人至少都是正教授以上,系主任、院长都有,那些虽无领导职务却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学者也会收到。

郝倖仔:我手里有一份发给北京大学古文献中心副主任杨海峥教授的提名函。好漂亮还烫金,很多人应该都会留起来当纪念品。

黄进兴:第二步,提名函寄回来之后,即进入统计和票选程序。比如Stephen Owen这个人,有多少人为他提名,提名者都是谁,我们会把资料都整理好,然后排出来。提名者自身的分量很重要。你找你的一群学生来提名你,一点用都没有。还有一些回执函明显经过运作,请了一群人来提名自己。比如说有人准备了一份手帖,请你请他请谁都签下名。这个是完全没有用的,因为所有的资料搜集整理好之后,放在一起比对一下,就都知道了,某些提名是根据哪一个范本来的,一目了然。最后将统计范围缩小到150个人。

郝倖仔:能进入这150人,应该也都是各个国家或者地区叫得上名头的学者了。

黄进兴:针对这150个人,做一次匿名投票,选出5位而已。但是要将票数的前20名拿出来讨论。讨论之后再刷,再缩减到5位。不是票数最高的一定要上,不能完全靠票数。

郝倖仔:票数有时候会不会有水分,可能是我去游说你,游说他?

黄进兴:当然不能“唯票数”。接下去就到了最关键最激动人心的一步:闭门筛人。那一整天从早到晚12个小时,所有评审委员关起来,集中讨论这5个人。这个密集型讨论真的非常好,把每个人的强项和弱处都分析得清清楚楚。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讲得这么透彻。不是恶意的攻击,就是学术上一个直截了当的客观评价,所以从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甚至觉得得奖者好像没穿衣服,站在那里被人家评头论足,祖宗三代都给翻出来,从师承到出道,无所遁形。很有趣。总之,整个过程相当严谨,一环套一环的流程,一个流程你没办法进入,就是无法最终入选。

郝倖仔: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中研院”院士王德威先生,也是2018年唐奖的评审委员,与您并肩作战。他也提到“闭门筛人”的讨论现场。他说那一次制造出来的氛围是他这一生看到最高规格的讨论,由此才知道什么叫理性的讨论。大家都是大公无私,甚至大义灭亲。他还举了一个例子:参与讨论的一位评审委员,与被讨论的5位候选人中的一位,关系非常密切,是30年的朋友,本以为他会为此人提名,但这位评审委员却说,撇开朋友的关系不谈,我觉得他目前还没有到这个阶段,他还应该再等一等。他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愣了。这是那一次让大家最感动的事情。

从以上流程可见,学术评奖中评审团的公正与水准最为重要,是确保评选结果纯洁性和准确性的前提。

黄进兴:你说得对。我对评审团的要求是,第一,学术品位必须要高;第二心胸要开放。这样才能推出最合适的人选,同时也会提升评审团的国际学术力。唐奖评选看重原创性,即创新式研究,包括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的过程。创新的定义是为人类提供新的价值与具体贡献。

郝倖仔:您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细节。您曾嘱我带给中国国家新修《清史》总纂戴逸先生一些文创礼品,我想当然地认为像这样的礼物,应该是单位配备的,以保证对外交流的礼尚往来。谁知听您的学生说,这个居然都是您自己花钱买的。

黄进兴:是的。这个手机扣,就是唐奖委员会发给我这个召集人唯一的纪念品,评审委员不见得有。我送你一个,以回报你写唐奖的用心。我都没给王德威。

郝倖仔:刚才我发现您手机背面粘着这个指环扣,窃想您还挺时髦。不想原来是身份的象征,只有唐奖召集人才有。那这一个该不是您从王德威教授这样的评审委员份里扣下来的吧。

黄进兴:哈哈,不是啦,我好不容易找他们要的一个。

郝倖仔:说到唐奖教育文化基金会,是由相关企业家捐资30亿元新台币开始设立,负责唐奖的日常运营。2018年的唐奖活动周我全程参与了,开幕式、酒会、颁奖、晚宴、音乐会、讲坛等一系列活动都办得不错,工作人员的服务也很是热情周到,圆山晚宴结束时我落了一个包,他们帮我找到又主动联系我送还。

黄进兴:他们工作的确很细致。因为奖章是2两纯金打造,再加上盒子,重量不轻,他们还专门建议我锻炼臂力,颁奖时才不会手抖。我立刻从善如流,买了哑铃,起而行。只剩二十天的时候还加练了单杠。

郝倖仔:然后逢人便炫,自己每天练举重。哑铃、单杠的最好成绩是?

黄进兴:20下。其实到了典礼现场,颁奖与受奖者旁边各有一位像你这样175厘米彪形女生护驾。早知道就不练了。

 2   注重原创,重视对社会的贡献度。

郝倖仔:平心而论,唐奖的标志、奖章、证书设计都不错,具备东西方元素。像标志中的“唐”字取自米芾的字帖;奖章的螺旋曲线造型,源于佛教的“升龙”“降龙”意象;证书设计则是由荷兰书籍设计师伊玛·布(Irma Boom)操刀,运用折纸简洁的线性表现,制造直接、前卫的视觉效果,且取意美国诗人Robert Frost的那首著名的“The Road Not Taken”(《未行之路》),比拟得奖人不走寻常路的创新思维。

黄进兴:设计坦白讲是很不错的,设计师都是全球竞标且重金征聘来的。奖章的设计者是个日本人,设计费50万美金。我想我也去设计这个好了。而且这个奖章给两套,一套是真金,是让你放在保险柜里的;一套是镀金,专门留给小偷偷的。我看余英时先生把奖章放在家里的地上,我以为他瞧不起唐奖,他说不是,这一套是假的,就是让你摆在家里给客人看的,但是很漂亮。

当今世界权威的学术奖,诺奖不用说了,都是多年大力投入、严格操作才建立起来的王牌,象征着一个国家和族群的智力高度和文明水准,非常了不起。唐奖汲汲求取,致力于此,如今已具相当的知名度和公信力。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地区得奖了,这个地区回收的提名函就会增加三四倍。因为觉得自己也有希望了,所以也乐意推荐。回过头来看,第一届是最困难的。唐奖当时还是无名小卒,准备把法治奖颁给奥比·萨克斯(Albie Sachs),南非新宪法起草者。结果电话打到南非去,人家以为是骗子,马上把电话挂掉了。其实诺奖初期通知也是如此,谁接到通知谁都不信,当成胡说八道。还要通过间接的关系,再去找你的熟人去告诉你得奖了。总之,唐奖一路走来,成长为今天的规模和影响,甚至可以作为其他国际重要奖项的“风向标”、诺贝尔奖的前哨站,就是因为坚持将打造品牌作为目标。

郝倖仔:之前在不同场合听您用“风向标”“前哨站”这样的措辞,有些疑惑,毕竟唐奖只办了三届,区区五六年而已。回去一查资料,果然如此:2014年第一届唐奖生技医药奖的两位得主——日籍的本庶佑(Tasuku Honjo)和美籍的詹姆斯·艾利森(James P. Allison),随后又共同获得2018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2016年唐奖第二届生技医药奖颁给三位得主,其中的两位——法籍的伊曼纽·夏彭提耶(Emmanuelle Charpentier)和美籍的珍妮弗·道纳(Jennifer A. Doudna),转年又共同拿到了2017年的日本最高自然科学奖“日本奖”(Japan Prize),其中一人还拿到了以色列最高奖“沃尔夫奖”(Wolf Prize)。由此可见,唐奖品牌的确在国际上唱得很高,俨然先行者,兵家必争,你拿到了唐奖就能拿到更高的奖。

黄进兴:本庶佑教授是这一届的颁奖嘉宾,典礼时就坐在我旁边,没想到一星期后便得诺奖了。真是与有荣焉。

郝倖仔:感觉唐奖能成为“风向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敏锐发现对人类影响深远的重要贡献,简言之,时效性非常强。比如说,第三届(2018)唐奖生技医药奖得主布莱恩·德鲁克尔(Brian Druker)博士,他所研发的药物伊马替尼(imatinib),就是癌症标靶治疗的典范。同年底,围绕这一主题拍摄的电影《我不是药神》,影片中虚构的白血病治疗药物“格列宁”即为伊马替尼。伊马替尼是此类药品的学名,商品名称为Gleevec,大陆习惯称为“格列卫”、台湾则叫“基利克膜衣锭”。

黄进兴:颁奖典礼时,德鲁克尔博士的致辞我有印象:他需要说服药厂进行临床试验,以期达到像治疗慢性疾病一样,通过每天服用口服药来治疗癌症的效果。一位服药近20年的患者,除了已经看着孙子长大,还能跟着妻子到处旅行。

德鲁克尔博士在颁奖典礼之后的活动中,于医药大学做演讲。问答环节时,一位年仅11岁的小学生的提问语惊四座:“为何伊马替尼不会对干细胞生长造成副作用?”德鲁克尔博士鼓励他继续努力,未来有机会加入自己的研究团队。

郝倖仔:颁奖典礼的得主致辞还有两个亮点,我印象深刻:一个是东尼·杭特(Tony Hunter)的幽默:当初是因为懒惰,没有在实验中调配新溶剂,才意外发现致癌基因——酪胺酸激酶(TK),或许懒惰也是一种美德。另一个是约翰·曼德森(John Mendelsohn),他的座右铭是“only connect(建立联结最重要)”。

黄进兴:你说唐奖的时效性强,是对的,第四届(2020)颁发永续发展奖给珍古德博士(Jane Goodall),就相当及时。她致力于研究人畜共通传染病(zoonotic diseases)大流行的问题,在COVID-19疫情蔓延之际,恰逢其时。唐奖评选除却注重原创性之外,还重视对社会的贡献度和影响力。

郝倖仔:唐奖有一个配套的推广活动——“唐奖教育周”——值得重点提一下,即公布得主之后,举办一系列演讲及论坛,让得主能够深入大学和中学校园,与学子直接交流,这对年轻人有很大的启发与鼓励。

黄进兴:这是唐奖不同于诺奖等其他大奖的一个创意,我认为也是一个超越,是永续发展精神的体现。

郝倖仔:唐奖的评审团是由唐奖基金会负责成立专业独立评选委员会,邀请了多名诺贝尔奖得主担任评审委员。其中不少“中研院”院士及研究人员以个人身份应邀参加。

黄进兴:唐奖在日本点的第一把火,就是因为本庶佑随后拿到了诺奖。这一届的唐奖汉学奖颁给日本学者斯波义信,等于是又加了一把火,在策略上非常成功。因为斯波义信是日本汉学领域的泰斗,日本所有的奖他都得过。由他来拿这个奖,日本人才知道唐奖有多重要。这次汉学奖授予两位教授,Stephen Owen在美国汉学界也是声望最高。二位同时得奖,说明唐奖汉学奖的含金量很高。

郝倖仔:说到评价,第四届唐奖汉学奖在您的主持下,颁给王赓武先生。其贯穿中西的学术训练,以及打通的整体性的研究方法,与斯波义信先生颇有几分相似,或者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得主必备的素养,呈现为历史性的相似。

黄进兴:王赓武先生本人作为中国-东南亚关系的专家,将中国史、东南亚史、南海贸易等全盘性地纳入海外华人历史研究。并透过历史上中国与南方邻国之间复杂关系的视角,来理解中国。相较于传统上从中国内在观点,或由西方相对视角来观看中国,确有自己的创见。

郝倖仔:王赓武先生获奖之后,媒体报道多聚焦于其成长经历中的多元文化洗礼,及其毕生的研究主线——身份认同。他生于印尼,父母皆为中国人,学术足迹遍及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香港、澳洲、美国,于1986年至1995年担任香港大学校长,如今为新加坡国立大学特级教授。

黄进兴:王赓武对海外华人的研究,确是以多元观点检视自身,以及海外离散社群的重要性,有助于我们完整认识华人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这一点相当具有启发性。所以说,他所建构的海外华人史理论,不只适用于东南亚华人,同样适用于其他地区海外华人史的研究,成为全世界研究这一领域的学者可以共同引述的理论框架。

 3   我有私心,盼望大陆学者获奖。

郝倖仔:您在评价中,提到“虏学”所代表的西方汉学视角。众所周知,“虏学”是陈寅恪先生一脉传承下来的绝活。

黄进兴:传统汉学以华夏、汉民族以及儒家思想为本位,从中国内部观点来探究中国;到了18、19世纪,尤其鸦片战争之后,由于海外贸易东来和殖民等因素,西方开始理解研究中国的重要性,然而由于语言、主要接触对象、移居地书写系统等原因,以西方角度观看中国的研究,多重于在中国外围之非汉民族,包括匈奴、鲜卑、突厥等,即所谓“虏学”。所以说王赓武的研究视角,填补了传统汉学及西方汉学观看中国时所遗留的缺口。

郝倖仔:新加坡《联合早报》“Think China”专栏,在您2020年6月20日宣布唐奖汉学奖颁给王赓武先生的当天,就发了一个专版,其中谈到赓武先生对“汉学”的理解。专栏认为,日韩学者在几百年间发展起“hanxue(汉学)”,明清之际西方传教士奠基欧洲汉学传统(sinology),他们发现并震惊于中国伟大的文明,于是开始认真研究中国文化,刚开始是按照中国人研究中国的方式,后来就从自己的古典传统中发展出一套方法——这就是欧洲汉学的基础。近代的表现就更加明显了,欧洲汉学(sinology)和日韩汉学(hanxue)在中国之外呈现几分合流状态。同时,在清朝以降的国学传统中,中国学者也逐渐认识到汉学家(sinologists or hanxuejia)所做的工作非常有用。因此这种合流事实上也在增强、支持、扩充国学传统。今天,当代汉学走得更远,当代汉学家开始使用那些从西方社会科学中发展而来的新方法,有些之前从未被汉学研究使用过,其开发带来了新的研究领域。

黄进兴:做汉学研究,第一要素为语言能力和传统汉学研究基本功,其后是采纳不同领域的知识,即跨学科的研究方式,将眼界放开,不止于中国境内。

郝倖仔:我注意到他的一个关注点,眼下很热门。即“新移民”。过去迁居海外的原因,不外乎战乱影响或寻求更好的经济环境,现今移民的因素更加多元,所以这会是未来一个值得多加探讨的议题。

黄进兴:是的。过去谈到离散社群时,通常是指华人和犹太人。如今在美国、韩国及印度移民愈来愈多,若能以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国际关系等多方角度来探究这个现象,将会激荡出非常有趣的论述成果。

郝倖仔:当问及王先生,新冠疫情对他的影响,他说疫情迫使他脱离了惯常的轨道,更小心地整理自己的生活,并且开始考虑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完成工作。他89岁高龄,依旧多产,并分享了正在写的一本书,聚焦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联合国之后,国人在改革开放进程中表现出的希望。

黄进兴:新加坡的NUS News(2020年6月22日)刊载了王先生评点前面几届唐奖汉学奖得主的报道,寥寥数语,却很到位。

郝倖仔:报道原文为:“余英时和狄培理继续丰富我们对知识分子历史的认知;斯波义信则在社会史和经济史研究方面做了同样重要的贡献。虽然宇文所安以其对文学的贡献著称,但他对文学理论的投入,阐释了历史想象的关键特性。”

黄进兴:王赓武对于海外华人史的研究,以及他所创立的理论架构,为当代社会提供了一个独特视角,有助于理解近代中国。因此可以说,他让汉学研究更臻完备。

郝倖仔:有一点我很好奇,既然唐奖在台湾地区举办,台湾本土学者至今无人问鼎。可以解释一下吗?

黄进兴:学术用力各地自有强项。以宗教的汉学研究为例,日本的佛教研究发展强悍,法国与荷兰也发展道教研究,大陆这方面表现也不弱,而台湾的儒教学术同样发展完整。但唐奖汉学奖的考量要点,在于研究成果是否能够跨领域、跨学科及超越时代。且唐奖作为国际奖项,标准肯定要更高,要跨越种族、国别、信仰跟性别等等,才能在层次范围上区别于很多国内奖项。

郝倖仔:三届唐奖得主,不仅没有台湾本土学者,中国大陆、中国港澳地区均无人入选。您接受《中国时报》采访时说,期盼国际评审团队持续努力,未来能发掘出更杰出的华人汉学家。

黄进兴:摆脱召集人的身份,评审过程中我有一点私心,就是一直期待大陆人出现。因为中华文化的发源地要是不当选,我自己都感觉怪怪的。这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代表其他人。

郝倖仔:说到接受采访,有一件趣事需要确认一下,听说您曾跛脚会见一位前来助阵唐奖记者会的诺奖得主?

黄进兴:是2014年诺奖化学奖得主Eric Betzig。我当时脚撞到书桌,跛脚去见他,真不好意思。紧接着又要开记者会,要求理发、化妆、穿西装,大热天真烦。我赶紧去剪了头发,就当扫跛脚的霉运了。临近公布结果时,评审委员们开玩笑说,杰出汉学家候选人个个都神经紧绷,情绪欠稳,不要去招惹他们。

郝倖仔:看到您理发时的自拍照,一脸愁苦。当时的确是您最忙的时候——记者会和院士会前后脚,又要写论文,日本出版社又来催两本日译序。真要三头六臂才行。

黄进兴:那一段时间几相夹攻,又忙乱又紧张。后来觉得可笑,我是颁奖者,又不是得奖者,紧张作甚?这样的节奏一直延续到颁奖,我和太太都过分疲累,不支倒地,生病了。

郝倖仔:陈熙远研究员专攻清史,为您趣拟封赏诏书一则,以示病中安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著文渊阁大学士正二品紫金袋加三级,公忠体国,无奈年老体衰,准予荣归故里,颐养天年!赐婢女两名,左右扶持,黄金千两。钦此!”

黄进兴:还有葛兆光,最喜欢取笑我“老黄忠”。

郝倖仔:最后,谈谈您个人对汉学奖的期许吧。

黄进兴:两个希望。其一,希望可以多元化,让世界几个大区块从事汉学研究工作的学者都可以出线,对全世界来说也是很大的鼓励;其二,希望得奖者的年龄可以年轻一点,而不是都颁给年长学者,成为终身成就奖而已。

(郝倖仔:北京大学古典文学博士,美国斯坦福大学访问学者,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副研究员。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与文献学。有专著《明代<文选>学研究》。)

  ·  人物简介  ·  

黄进兴,台湾大学历史系学士、历史研究所硕士,美国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任中国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所所长(任期2009.10—2016.10),现为“中研院”副院长、唐奖汉学奖的召集人。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近代思想史、宗教文化史、历史哲学、比较史学。在大陆已出版专著《历史主义与历史理论》《优入圣域:权力、信仰与正当性》《圣贤与圣徒》《后现代主义与史学研究:一个批判性的探讨》《从理学到伦理学:清末民初道德意识的转化》《皇帝、儒生与孔庙》《儒教的圣域》《思想的芦苇:黄进兴自选集》《再现传统中国的思想》等。

青年报特约访谈人 郝倖仔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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