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侧面,管窥的侧面——刘醒龙先生印象
2021-08-22 生活

李浩

我和刘醒龙先生一起喝酒聊天开会的时候并不多,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一次”。当然,他在台上我在台下匆匆一面的时候也有,但那不能作数。不过我还是想写,借这样的机会说出一个作家对另一个作家的“印象”,一种心理上的独特亲近,一种对于他和他的文字的理解……这也是我不愿意“放弃机会”非要谈一谈的主要原因。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读到刘醒龙小说时的情景,那时我还在写诗,读小说很少,所以读到《凤凰琴》完全是种偶然——我甚至忘了我是在哪本刊物上读到它的,甚至忘了自己是在上午读到的还是下午读到的……我只记得我读完最后一个字,天已经快黑了,可那种让我沉浸其中的情绪还在纠缠缠绕,让我真的是难以自拔。我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已是黄昏,家里竟然还是空无一人——我怀着激动从院子里走出去,走在街上。我急于寻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要和他说我今天读到了一篇小说《凤凰琴》,里面的故事是这样这样,我怎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感觉……河北沧州海兴县,一个巴掌大的县城里当然能遇到的熟人很多,但他们不是我“可以说话”的那个,于是我一路走着直到县文化馆……后面的情况我已记不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高向东还是杨双发,是不是敲开了路如恒老师的门看他在不在,我只记得当时的天色和我内心里涌动而起的激动。那时我还在写诗,脑子里全是埃利蒂斯、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等一大堆洋名字,阅读也主要集中在现代诗上,可刘醒龙的《凤凰琴》竟然在那个时间、那个阶段中“闯入”,现在想想也颇有些意外。我甚至猜测,在最初阅读时我应是带有某种轻微的也是先期的“敌意”进入的。那个年月我年少轻狂,这种轻狂甚至完全不需要理由和支撑,就是一味地不屑、鄙视,对小说这种俗文体尤其中国小说抱有一种不可理喻的精神傲慢,可我,竟然“挫败”地被《凤凰琴》所征服。

我与刘醒龙先生的同行,是应中青社《青年文学》之邀,他,当然是我们一行中“最大牌”的人物,因此,主办方的一位朋友很是忐忑,生怕对刘醒龙先生构成怠慢,不知为何我竟然也有了这种忐忑感,我也有了“生怕”。事实证明主办方的生怕完全多余,刘醒龙先生其实挺愿意为别人着想,在接触中我倒觉得他有“生怕”,“生怕”别人的照顾太多而给别人添了麻烦。几日的行程我们很是开心,我说的是我们,这里包括刘醒龙、中青社的李师东、各位青年作家以及主办方的朋友们。那次,主办方为了让我们有更多了解,行程安排得比较满,而且似乎是忘了一个重要的景点:“曹子建公园”,即坐落于东阿鱼山的曹植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醒还是刘醒龙做足了功课,反正他看到行程之后,先是找到李师东,然后一起与主办方的朋友商量——是的,商量,他使用着商量的口气并一再说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们不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想打乱你们的计划……我的那位朋友颇有些得意,她告诉刘醒龙,去曹子建公园早在计划之内……“好好,那就好。”刘醒龙看上去很是高兴,他生怕自己的“要求”给别人造成麻烦。

我印象颇深的有一个题字的环节。题字,是主办方的那个朋友的临时提议,她也颇为有心地准备了宣纸和笔墨——兴致勃勃的刘醒龙竟然毫不犹豫,好。说着,他就在朋友的引领下站到了桌前,拿起了笔。“听说,他的字……是卖钱的,还挺贵。”我悄悄对站在一侧的那个朋友说。“我知道。”她也悄悄地说,“我也没想到刘老师会这样爽快答应。”

他略有沉吟。然后自己折纸,蘸墨。他写起字来颇为安静,仿佛在瞬间即进入到“另一空间”,周围的喧哗、热闹于他再无侵扰。他的书法有强烈的个人面目,并不严守固有的结体章法,但又严整庄重,交待清晰,如锥划沙,饱有碑意。书写的文字也是他构思的,他向主办方解释了自己的书写用意。在拍过照之后,主办方一位朋友怀着明显的忐忑提出:“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幅……我想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您这样的大作家……”“好,我给你写。”刘醒龙晃了晃肩膀,“我写。”一天的参观、奔波,刘醒龙先生应当已经颇为疲累,可他似乎并不忍心对“得寸进尺”进行拒绝。

是的,他似乎并不忍心对“得寸进尺”进行拒绝——我们晚上又请刘醒龙为我们书写,他只得答应,于是我们几乎每个在场的人都得到了他的墨宝。我利用他的这个弱点,“得寸进尺”地为我的弟弟李博也求了一幅,并进一步“得寸进尺”地提出请他在上款中题上我弟弟的名字,他真的没有拒绝。那时刻,我真觉得,我们是那样亲近,在他那里我感觉着一种更为内在的温暖。

就是那天,我们相互加了微信。

有一次,我转一篇谈俄语文学的文章,只注意了内容但没注意名字——它的观点是我所欣赏的,甚至有出我意外的点,我在转到朋友圈的同时也转给了我的学生们。晚上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刘醒龙先生的信息,他问我,你知道你转的那篇文章是谁的吗?你看了,感觉如何?我和他说了我的看法、意见,随后他的信息里突然透露出得意:“他,是我的儿子!哈,现在刚刚……你们俩也加一下微信吧,希望你能多指导指导他……”说实话,那一刻我竟然被他突然表露的得意打动,深深打动。我也有个儿子,我的儿子……刘醒龙先生的得意让我羡慕,感动,妒忌,也羞愧。

现在,我又想起了2020年春。我从侧面得到消息,他在那场疫情中,捐赠和联系捐赠……我向他求证,他在微信里要求我不必多谈。同样,对于此我也不想做出评价,但我感动。在这篇不太像样的印象记中我克制了自己“做出归纳”“做出评价”的类似冲动,尽可能多地呈现那些点点滴滴。我敬重他,从文学到个人,这是我特别想说的一句。

(李浩,出版有小说集《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侧面的镜子》《告密者札记》,长篇小说《镜子里的父亲》《如归旅店》,诗集《果壳里的国王》,评论集《阅读颂,虚构颂》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孙犁文学奖等奖项。)

李浩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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