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请求鱼儿在大海中寻找珍珠——关于马淑敏《寻找会唱歌的大海》
2022-03-20 生活

□张菁

生活本身的复杂多样性,迫使文学创作者们以更加开放的视野去审视它。生活中每个人的经验都是个性化的,作家需要聚焦并定格所经历的生活当中细微的触点,查验现实生活本身的肌理深层,进行深入地观察思考,用智慧拼接出与现实生活既融合又差异,且超越现实俯视生命,从而对生活进行深度检讨的多样世界。

面对生活多维度的立体选择,马淑敏借用《寻找会唱歌的大海》通过十个赋予中国传统意义的中草药植物城市和中草药特性,打造出一个关于成长,关于梦想和信念,有历史,有未来,有现在的亮堂堂的童话世界。

成长是一种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小心翼翼地探索和发现自我与他者,拉伸我们的经验,建立起一个更广阔的意识。正如巴赫金所说,“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这一小说类型从普遍意义上说,可称为成长小说”。正是在成长过程中的不断追问,我们逐步有意识地连接起自身和世界;在这之中,建立起一种场域的流动。也正是在这之中不断的反思,我们萌生自我意识,力求生发出更好的自我。在儿童文学的书写中,作家必然会面对成长中的环境和回望中的新世界。

从孩童的视角触摸世界,这在文学创作上有着悠久的传统。鲁迅的《孔乙己》、萧红的《呼兰河传》,凌叔华的《小英》,借助儿童的思维方式进入叙事的话语系统,通过儿童感知中的敏感与好奇,挖掘和呈现成人世界,表达思考,宣泄情感。儿童的视角,其实是成人自己观察与表达的隐喻和载体。儿童视角里的世界是诗化了的成人世界,因为孩子的单纯,让这些寻常生活的描述,多了一些明快。

在《寻找会唱歌的大海》中,马淑敏选择用孩童的视角,通过儿童感知中的敏感和好奇,呈现和挖掘我们安于所习的世界。她以梦境开始,“早晨,珍珠睁开两只细细的小眼睛,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她模模糊糊记起夜里的梦,关于大海、小溪和小鱼的梦。她被大海弄得心神不宁,推开窗子,一不小心被太阳举起的橙色钢针扎到眼。珍珠摇摇头,攀着窗前的梧桐树飞快地爬进浓密的树叶里。”珍珠希望寻找到会唱歌的大海,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并不因为它的莫名而被嘲笑或阻止。相反的,她的小伙伴们,龙葵、“走不丢”、红蓝花,毫不犹疑地跟着珍珠一起出发,去找寻那个他们不曾听过、见过的陌生而又模糊的地方,他们热切地帮助珍珠去实现“寻找”的愿望。敢于去尝试,去冒险,果敢出发,主导“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何尝不是每一个被生活拘谨,忘记诗和远方的成年人内心渴望的驰骋。

珍珠龙葵的世界没有“艰难”,即便一年年一天天和鸟儿智斗看守谷子,和黑熊、小猴子们抢夺玉米,即便每天要去上山挖草药摘松子野果子,只要依偎在母亲身边,哪怕冬天只有简陋的鞋子粗糙的食物,他们也是快乐的。生活简单不代表贫穷,母亲呵护下的两个孩子和她一样,淳朴善良,精神富有。“……‘怕是活不了了’说归说,娘还是爬上阁楼,把藏在房梁上的老参小心地拿出来半只,切碎了,吊汤,用芦苇杆吹到小猴子嗓子里。”半岁大的小猴子得以治疗好被猎人夹残的腿,在珍珠龙葵的鼓励下,它带着“走不丢”的名字和一家人的期待勇敢地重返森林,自由生活。弱小的松鼠红蓝花也好,庞大的恐龙级动物“吓死我”也罢,毫无违和地与龙葵和珍珠相亲相爱,他们忽略掉物种差异,让生命执念,共同浇灌出信任的花蕾。

在《寻找会唱歌的大海》中,马淑敏创造了十座城市,十个星球,将现实穿行在未来与历史之间,在层层推进的叙事中,坚定地发掘出“相信”二字。相信彼此的承诺,相信情意,相信责任,相信勇敢。

完美无缺的范本并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从能够面对形式上的残缺,到了解内心的不完美,拥有自知和自省的勇气,这是成长中的必然经历。在《蝉蜕之残缺城》中马淑敏诠释了儿童对“残缺”的认知。珍珠和小伙伴们从初识非同类残缺到面对残缺的接受和反省,马淑敏娓娓叙述逐层推进解析着何谓“残缺”。所以,当珍珠和她的小伙们看到“服务生穿着没有缝完的衣服,露出半条白腿;一只脚的老师跳来跳去,抓从锅里蹦出来的蚂蚱;银行行长举着半张纸币,告诉大家这个月换新币……”的时候,珍珠面对这些表面形式的残缺,会悄悄发问,“你说,心里的残缺他们识别得出吗?”面对被制造的残缺的动物们,蝉蜕城的居民们选择收留厚爱。从接受到守护,马淑敏耐心地在时间长河的打造中更新孩童们成长的韧度。

成长中,能否拥有爱的能力取决于我们的成熟程度,以及我们在同世界和自己的关系中能不能发展一种创造性的倾向。在这连接之中,交流的方式是成长的另外一课。即使有了彼此的关爱,由于表达的不同路径,也将疏导到不同的结果。在《相思子城之埋葬声音的城市》中,“居民为了忏悔自己的错误,遍植相思树,并且再不与人用语言交锋。”简单粗暴的缄默,能让恶语消失,却也失去了友善言语的温度。“珍珠仰望着黑色房顶喃喃自语,埋葬了交谈的声音,人们也错过了那么多美好。赞美别人和接受赞美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苁蓉城之为一个人终生等待的城市》中,马淑敏从容不迫地缔造了一位无名士兵跨越时空的等待。守望孤独是成年人的成熟,近40年,国内出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家庭现象,留守儿童。这些孩子像沙漠中一丛丛苁蓉,默默承受着不应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孤单。接受风吹雨打,忍耐孤独努力扎根,用慎独开放出属于自己的灿烂,承载起家庭和民族的未来。珍珠和龙葵从离开家那天起,就是孤单前行者,在沙漠中的每一寸行进都是自内而外的自我蜕变。他们从未回头,只有偶尔的思念,于他们而言,只要有空气、水和食物,没有什么样的关山阻隔不能跋涉。我,一个成熟的社会职业者,久久凝视着画页中两个幼稚的生命,这两个出走的孩子与文学多么相似,时间之内,披荆斩棘,是奋斗;时间之外,所望成空,唯精神永生。

相信对未来的期待,对情意的坚持,对人某种善好的呵护。马淑敏在文中流淌的情感自然真实,这份流畅让内心明快,也让她的文字飞得轻盈舒展。在《景天城之交换记忆的城市》中,马淑敏将智慧留置于空白,在她看来,那是智慧的源点,是面向未来的初始化,是创造力的开端。从无到有是伟大的开创,人类的智慧更迭创新,无一不是站在前人的经验之上颠覆前人的经验,这份重构的勇气创造的价值令一代一代科学技术被不断淘汰和超越,尽管,这些曾经的先进历经几个世代之之后就会荡然无存,但人类精神性中深层次的一些意义,却可以世代流传,亘古不变。母爱,思念,祝福。母亲与儿女之间剪不断的情感,扯不断的思念,化为母亲每年春天在最大的一条鱼身上写上珍珠的名字,请求鱼儿在大海中寻找珍珠,告诉她母亲的等待。“即使珍珠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母亲也知道她来过。“那个比猴子爬树还快,肩膀上坐着一只松鼠的女孩来过,她曾趴在她的怀里,钻进她的心里,让她只要想起,心就一直疼。”

我们的写作,在我们有什么和我们可以有什么,我们是什么和我们可以是什么之间开出一道深渊。更重要的是,在这之间建立桥梁,让我们面向更好、更善、更美有一个可窥见的通道。马淑敏在做,她也做到了。在马淑敏耐心细致的推进,干净简洁的叙述之下,写出了我们渴望的至纯真情。

(张菁,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2001年起就职于中国青年出版社,进入《青年文摘》编辑部。2013年起历任《青年文学》执行主编、副主编、主编。编选的文学作品获得众多文学奖项。)

张菁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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