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门牌号里折射出的滋味——评张蓉《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
2022-09-25 生活

张策

张蓉的小说创作历来体现着她对职业与文学的双重思考。最近,很欣喜地读到她的新作——中篇小说《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2022年8期《延河》杂志于头题刊发),感觉她的思路又在延伸,在现实的框架里向着历史的纵深处走去。

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在张蓉的笔下无疑是一个充满意味的符号。“这座城市有几个尽人皆知的门牌号,比如声名极臭的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比如后来吸引很多年轻人加入警察队伍的中山北一路八零三号。我们这个故事,则和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有关”,这里“最早挂出的招牌是公共租界工部局中央捕房,若干年之后是汪伪的上海特别市第一警察局、国民政府上海市警察局,1949年5月27日以后,这里成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

历史的延续在一个门牌号里折射出沉重的内涵,这也许是上海这座中国最早的国际化都市所独有的文化。张蓉从历史的尘封里拎出一本落满灰尘的档案,用她克制而又充满情感的叙述,带领读者回顾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并且从这段历史中敏锐地捕捉到一种坚定信仰与人性光芒相辉映的深沉韵味。

这是公安题材文学创作的一次新突破。在一般读者的印象里,公安题材总是和现实斗争紧密结合的,它与中国公安机关的职责和任务、与这支队伍的信仰和荣誉息息相关,它因此而总是充满着一种炽热的情感气息,总是呈现出一种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和牺牲奉献精神。这几乎形成了公安题材文学作品的一种主基调:强烈的现实主义、强烈的英雄情结和强烈的是非善恶观。这使得作家们,特别是身处警营之内的作家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盯紧在现实公安斗争生活的风云之中。打黑除恶、缉毒禁毒、破获刑事案件、打击网络犯罪……文学的脚步和时代的脚步紧紧相扣,坦白说有益亦有弊。益处是公安文学永远充满了正能量,有一种精神的力量自然融汇在文字当中;而弊处则在于作者往往下意识中容易忽略文学本体的艺术魅力。

其实,头脑清醒的公安作家们,无时不在寻找着突破的时机和节点,也时刻没有放弃对艺术真谛的追求。近年来,公安题材小说亮点频出,优秀作品不断呈现,公安文学的整体水平已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而今天张蓉的有益尝试,则让我们看到了公安文学的另一种可能:从历史的幽深里探寻这个职业和这个职业的精神所在。

回顾公安文学的发展历程,从题材上说,对新中国公安机关的发展成长历史进行文学性的描拓,也许并不是张蓉的首创。但是,张蓉的这篇《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却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在于她是第一次向读者讲述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潜伏在国民党警察机构中的共产党人的故事。她以细腻而沉稳的文字,将历史与现实巧妙结合,将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变幻风云移进了今天人民警察的精神世界,从而令人信服地诠释出一种贯穿了新中国人民警察发展史的崇高精神。这种历史的穿越感,是张蓉这部新作的灵魂所在,也是她在公安文学创作上的潜心钻研与突破。

一盏退休老同志遗留下来的老式台灯,一张密藏在台灯座里的人员名单,牵引着年轻的女民警走进退休老人的精神世界。这个垂垂老者,曾是国民党警察局的刑事侦探,也是解放后留用在新中国公安机关的技术骨干。特殊的身份,让他把许多往事都深埋在了心底,却如昨日情节,件件历历在目。随着他的讲述,女民警的目光(亦是作者的目光)下徐徐展开了一幅血雨腥风的画卷。风流倜傥的“飞行堡垒”队长、警察局长身边的女秘书、分局的刑侦警察、独眼的警鸽训练员……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却有着共同的身份:中国共产党党员。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了上海的解放,为了新中国的成立,而整日行走在刀尖上。如果说包围大上海的解放军似雷霆风暴,这些潜伏者就是悄无声息水滴石穿的涓涓细流,他们在风暴来临之前悄然瓦解着号称固若金汤的上海城防。

而最终,他们前赴后继地倒在了新中国诞生的曙光里。他们的英名,长久地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却凝聚在人们的记忆中和作家充满激情的笔触下。看得出,张蓉为创作这篇作品颇费了一番心思,她从历史档案中搜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甚至考证了许多当年上海滩的风物细节。另一个贯穿了整部小说的道具,是一本《王云五辞典》,就是她从上海公安博物馆中找到的实物,进而深入研究,演变成一条重要线索,完成了对人物的塑造和对故事的填充。她的这篇小说,细节丰满而完善,营造和渲染出了当年真实的上海滩氛围。那是一个颓废中有着欲动、混乱中有着冷静、绝望里又带着希望的年代,那是一批置生死于度外的人,为了理想而做最后拼搏。张蓉很好地勾勒出那个年代的清晰轮廓,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一种强烈的责任意识,并在这种意识的驱使下,在那个年代找寻着今天这个年代人民警察的精神源泉,那就是一种信仰,一种无畏的牺牲精神。

小说里“我”的形象,既是年轻一代的代表,又是作者自己观察与思考的角度,更是传承的标志与符号。张蓉用了许多别具匠心的细节,暗喻和强化着精神传承的意义。如那盏经年已久的老式台灯,既是保存烈士遗物的载体,更以照明的功用暗含着更深的蕴意。在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里,张蓉并不强行图解所谓政治意义,而是精心地塑造人物、编织情节、渲染氛围,更是以有特色的语言,冷静而深情地讲述着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这样的写作,既是张蓉作品的一贯特征,也从中看得出她的潜心突破。

这篇小说中,还看得出张蓉对《悲惨世界》和《包法利夫人》两部文学经典的致敬。只不过,《悲惨世界》被还原成《可怜的人》,主人公也由冉阿让变成了尚万强,但她贴心地向读者透露《可怜的人》的作者是雨果,然后草蛇灰线,用芳汀和珂赛特、用通过下水道逃走来不断暗示。这些暗示,最终指向主人公身上的“冉阿让化”的可能性。还有,警察局餐厅里衬着喇叭里播放的诗朗诵,主人公和章小姐通过对话进行的第一次深入互动,俨然《包法利夫人》中农展会上那场有趣的著名对话的翻版。

公安题材历来被创作者视为素材“富矿”。一位资深的公安作家曾说:“我亲身经历的案件,一辈子都写不完。”这样优越的先决条件,其实从公安文学的长远发展来说并不是好事,它在给作家们提供丰富素材的同时也“培养”着许多人的浅尝辄止。不客气地说,之所以在文学评论界有着对公安文学的一些非议,很大原因就在于我们自身的某种陶醉和不思进取。这便在客观上造成了一种怪现象:丰富的素材却生产出许多让读者厌倦的“多胞胎”式的所谓作品,相当数量的作家洋洋得意地徘徊在自己仅仅经过粗加工而出炉的所谓作品里,结果就是公安文学的整体发展步履艰难。从这个角度上说,张蓉创作上的不断突破,就更有了宝贵的示范作用,她的这篇《福州路一百八十五号》,无疑是公安文学长卷中耀眼的一章,是具有标志性的优秀作品。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着,期待张蓉的下一部作品,期待她在公安文学的突破之路上不断前行。

(张蓉:全国公安文联侦探文艺分会签约作家,短篇小说《致爱丽丝》获第十二届金盾文学奖,短篇小说《嘤嘤鸟鸣》获第十四届金盾文学奖,短篇小说《沙堡》获第六届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二等奖,多篇小说录入《全国公安文学精选》《小说选刊》。

本文作者张策: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曾任中国作协第七、八、九届全委会委员,中国文联第十届全委会委员。创作有《无悔追踪》《刑警队》《派出所》《新闻发言人》《档案》等诸多公安题材小说,另有公安题材影视编剧若干。)

张策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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