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啊妮

弗洛伊德认为，显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有一个所谓的前意识区，而诗人成路在三个意识区间显然对诗歌进行了深刻的灵魂放逐，在前意识成为后两者的探险中，运用了更加奇旖、灵性、内蕴的原始意象融合承载。从生命本体切取诗歌肌理，成路的写作资源除了自身的成长经历，更多的循环于神秘主义诗学经验，这里的“神秘”很多都是“内视”性精神力度透射。对历史现实的追问，日常现场的洞察，以及神游于超前观照的智性化创作。成路诗歌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一种时代命运下一个个体诗歌创新精神的反刍，一个孤勇者对自然生命的独标情愫的语言指认，一种当代诗歌践行生命诗学之原始意象的语言化石。

纵观诗集《时间里的简单物质》的整体语言、思想、意象和精神的细腻纹理，诗人从广阔的诗歌史视野和自我磨砺出鞘的生命体验中耐心地梳理自己，他的诗歌美学建立在对俗常理解下的一种“限定性”的语言净化中，而这个成路内标的精神化刻度“限定”就是一种“可能性”和“发现性”，这两者的思想结晶就是诗人专属的，神秘感的意象因子和诗歌元素。

原创审美

原始意象的帝国

诗人成路骨子里有着天然的原创性写作品质和精神划痕，地域性文化因袭，致力于历史诗歌的文学修复和个性化思想的打磨。在《时间里的简单物质》中，诗人凝铸了人类文明进程的原生态“内心”叙述，正是这样真切纯粹的“叙述”与凝视，在某种生命特征的完成度，才进一步使诗人抓住了具象的虚无之内质，并在精神品格进行中的相互渗透才产生了不可阻挡的词根原动力。他的诗歌在想象力中推衍新的想象力，在意象中分娩新生的“意象”，生生不息地奔涌于意象的丛林法则，重峦叠嶂的意象自主权是令人惊叹的。

这里重点突出诗集中的原始意象，亦是其诗歌独树一帜的自然化文学属性。原始意象——按荣格的解释，就是“人类远古的深层集体无意识”，是自远古人类在生活中形成的、并且时代遗传下来的深层心理经验，是一种亘古绵延、无所不在、四处渗透的最深远、最古老和最普遍的人类思想，即人类精神本体。原始意象是存在于无意识中的原始图像，但并不是来源于个人的经历。原始意象自身多半是人类精神当中一种独立的能量，超越自然的能量，拥有改变基本元素的特殊性。在成路的诗歌体系中，无疑这样的探索方式是当代诗歌极其艰难的写作方向。当意象因子不是被兀地放大，而是在精神本体中成为一个具象的写作情感对应物，去抽丝剥茧般彰显内在精神，那么它们的成熟与先锋性的引导是浩浩荡荡地在用地垒嶙峋的思想文本逼近。

在诗集《时间里的简单物质》中，最为突出的是《母水》，以长诗体赋予意识形态的原生态语言实验，诗人总体归纳的“他日协奏曲”，首先是文本整体精神气场的架构设立靠近母体，再对民族文化审视下的母亲河的精神意念答复，以及对范众化的理解重新语言塑形。《母水》是意象自主中另辟蹊径的，更真诚的来说，是诗人对于传统文化的一种献礼性的颂，一种对源自根的自然文化的高纯度精神复原。“我在阻止风群/阻止风群罡起的土/遮蔽河水锋锐的边沿/遮蔽头盔夯起的边墙”，诗人深知，意象的微观体现诚然就是生命心象的投影，在《母水》中，无疑诗人始终在用原生态的意象缝补精神的羽翼，农耕文明的浩瀚，历史前进的艰难脚印，都是河流的烟波，岁月的限制认筹，在语言的触须下，诗歌作为诗人内在生命的瞬间显形，重要的不是诗人涉足的题材区域，而是对于这个题材的重新发现，重新洞彻，以及诗人言说的方式。

就如“是啊/我把耳朵贴在土地上/让灵魂沿着水的流向/和以前/和未知一起流”，成路始终在克制范众化的抒情和叙述的冗长铺排，内敛、沉静和睿智一直源源不断地滋生着他的语言根部，“石头窑”“铜鼓”“边墙”“风群”等地域性意象的自然植入，都使成路的诗歌辨识度很高，并在冷静、客观和真切中体现更多的诗歌道义，语言的流动就是情感的奔腾，陌生化的语境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陕北诗人的情感矜持与深沉。在《母水》单纯的意象中，诗人推衍出了庞大的意象森林，整体思想意会的完成度非常高，也形成了早期诗人诗歌自我的独特“原生态意象”思辨力量，即单纯意象的成形、成镜、成理都仰仗于原生态的构成，无疑成路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全新观照下的生命视角，而其深意也是蕴于更大的神秘。

在诗集中收录的长诗《颂歌，始于水土》《活时间》等作品中，诗人成路的诗歌无疑是语言中的语言，意象中的深度意象。他的诗依托想象力，更多的语言趋于原生态的冒险意识。将人类命运的共情实践于语言的现实抗争，在字里行间，诗人成路对于自然的苍茫感与人类生命的力感，原始感和现代气息相伴，一种精神的峥嵘气势是碾压式的。诗人繁冗的原始意象帝国打造，从辽远的传统文化中汲取人类的精神形象，都构成了诗歌文本宏阔的思想背景，以及强有力的雄性文学意识，诗人不是一种将激情化为湍急的呐喊，而是赋予它们价值定向，是一种深重的灵魂拥抱和满含热泪的语言对峙性“暴虐”，是唤醒更是启迪。

综上所述可见，在泛化意象中，诗人成路的心理意象、内心意象和观念意象都被他统筹兼顾了诗歌的美学秩序，即意象的美学概念。这里不是强调成路文本的意象本体，而是富有东方魅力的审美理想理论体系的“意境”，是细节化的思维构建。诚然成路诗歌是有一种“相”的衍生，“寻声律而定墨；独具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从生命源起中

探索诗歌审美意识

在《时间里的简单物质》里可探寻一种诗歌的原始性语言力感。诗人成路以一己之力，使他的诗歌成就了肉体与灵魂的价值定向平衡。诗歌的锐度是个体雄性意识和生命经验的淘洗，他不仅仅展示了生命内部最基本的现实，亦在思想坚卓、深邃复杂的象征中伸出本能的、喷射式的洞察，去聚焦世相和宏阔繁冗事物原初的精神形态。他的思想不断崇高和丰盈着自我艺术精神的纯粹。如他诗中庞大的时间，负轭的历史和生活内质化的东西，几乎都昭示了一种全新的现代新诗文化审视，文本释放出强烈的个体深层经验和思索，对于生命诗学景观不妨认为它就是一种抽象的力，一种非证明的沉郁生命情感。主观体察的语言变形始终充满自如的通透，只有这种个体生命敏锐的观照，那些被认为是已无新意可翻的东西才会粲然放出新鲜的生命之光。这是曲折跌宕、奔腾不息的自由意志力，是成路诗歌独有的精神势能。

向文字索要内在和内部秩序，不仅仅是情感和美感。如《我》一首中，“气息透过玻璃墙上的裂纹/向躯体的野坟聚集/裂纹状如刀/气息状如刀/切割途经的语言/而红围巾挤满了天下/不飘动/使晾晒人也无法清点/无法入仓”，“我”不是变形的象征，而是象征化的思想塑形中的“我”，对于一种起源性的诗歌追问，成路的切入点是诡异和独特的，充满迷惑思想的行为是一种潜意识的支配。“好了/我们中的我/请走出来躬身/向左右/向上下/向不明的隐藏物体/什么/需要致辞/那得等到宿醉的诗人酒醒/把胡琴拨响/使颂词便于传唱”（《我，我们》），在这里的“我”和“我们”可以互为指代，亦可互为精神寄予，作为个体化的私有意象，成路的追问无疑是维特斯根坦式的语言探究，类似推着西西弗斯的石头，对于形而上的生命问题，成路抛出了哲学孜孜以求的审视，诗人始终力图将深奥的问题浅显化，大胆地追根索元一种意义的旨归，语言是道器，思想是信念的框架，诗歌精神理论的嬗变和生成必然有其合理性的“困境”。这也是诗人的深厚情感，非虚构的直觉和虚构的意象不断糅合，新生一种诗意的探索，一种先锋的诗歌意念耸立在了精神深处，并具有了诗人成路个体鲜活的血液。

“拉起硪石的男人们 /和墩台/集体向麦子躬身/向狼烟躬身”。在成路的诗歌中，常常可见一种野性又憨直的美学原则，一种土生土长的地域性历史运行内存词条。对于形而上的表象形“故乡”诗人是排斥的，他所热衷的是内心深处燃烧的、永不磨灭的人文关怀和诗歌火焰，一种历史脉息中蓬勃跳动的诗绪情感场，对于生命起源的探视，个体生命的瞬间展开，诗人以虔敬的心态守望。就如艾略特玫瑰和火焰搏斗熔合的壮景，“我们将不停探索/而我们所有探索的终点/将是到达我们出发的地方”。从《在古庄》《庄稼》《圣人道》《白城子》中可窥，在成路诗歌惯性的审美中，读者普遍可感召于一种螺旋桨式的语言原发性情感，沉潜中的呓语讴歌，以及一种词根虫洞里的牛角尖的抚摸。“云被流放/鸟被流放/大风被流放/我一双小手握紧太阳”。可以确信的是，成路的诗歌精神是一种起源性的觉知与自醒，词根在倾斜的大地上自由奔走，早已远超自我生命能够企及的高度，这是成路生命旅程中的诗歌，他的词语脚印深深地扣紧了语言的母体。

在诗集《时间里的简单物质》中，诗人成路完成了自我诗歌精神与时代历史进程发展的完美传承与契合。语言的形式是精神内在的延伸，在诗人自我原始意象的帝国，成路在自我崭新的语言革命中不断推进着词根的剧烈“运动”，实现着内心语言对弈的高层结构和重建。在象征、隐喻、修辞抑或意象的生命诗学指认“现场”，诗人所言的时间里的简单物质不断散发出语言下灵魂的芬芳。纯净而丰美，厚重而深阔，沉思而慎静，在一种深邃的神圣中，诗人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盛大的诗歌之颂、之伟大的精神膜拜。不在沉默中破灭，就在沉默中昂奋，这是历史潮汐中一朵勇敢的诗歌浪花，于自我生命诗学经验起身，于历史发展背景中建立的深厚诗歌凝视，于现实之上的苍悯远征。

（《时间里的简单物质》，成路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成路：采用原始文化意象写作，著诗集7部、诗学札记1部、人物传记2部，曾获第二届枊青文学奖、中国首届地域诗歌创作奖等，曾参加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本文作者陈啊妮：有诗及诗评在《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长江丛刊·理论》《长江文艺》《散文诗》等报刊发表，著有合集《与亲书》，入围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

陈啊妮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