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

在诗人贺敬之先生所作之序中，对于散文集《何曾东风旧》及作者杨清茨，写有这样的点评——“她身上的确有很多长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读起来，可在你、我、她之间激荡出相同的思想感情。优秀的作品是这样的，让人在心灵中引起强烈共鸣。除此之外，她还有描写普通的日常生活，表现岁月静好的诗和文章，虽然措辞平易，却有美感。”“文学作品的创作一直是开放性、多样性的，只要内容给人以美的感觉就是好的艺术作品。”

读到杨清茨女史的散文集《何曾东风旧》已有多日，这本书的设计颇具匠心，所收的散文体裁与题材多样，包含自述、评论、忆往等，书中还专门附有题词小集与书法作品小集，可以说是较为全面地展现了作者的所思所想，以及生活与艺术。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本书里，作者似乎放置了她的“小宇宙”：诗（旧诗、新诗）、散文、书法、绘画，爱好（茶、曲、琴、禅等）与生活（写到自己的经历、日常生活、丈夫、孩子、师长与朋友），由文及人，读之便可以识其人，进而对传统文化与当代生活的关系有了更亲切、更具感受性的理解。

首先，传统文化如何可以作为自我教育、作为培育素养的路径，并在生活中得以展现？在书中诸文里，作者着意描写其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的爱好与研习，如读经坐禅、书画紫砂壶等。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传统文化逐渐成为作者本身的素养。因此，在写作过程中，也有意无意渗透与显露在文字里。譬如，最后一辑《偶拾》，包括三篇文字《赏月记》《栽梅记》《烹茶记》。这三记用浅近的文言来叙述日常琐事，或者说是日常生活中的雅事，这其实就是对于传统文化的沉浸感。对于所描述的对象，必须用这种文体才能去表述，而且也是对《浮生六记》这一类描述日常琐事的晚明小品文的模仿与追慕。又如，在《武当山寻仙记》一文里，作者在武当山旅游，在山中欣赏风景时，忽然涌上脑海的是什么？文中写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为一大。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作者之联想突如其来，并非触景生情式的风景或当地民俗的描写，而是与道家有关的经典。这一句忽然出现，正是作者读经的经验在观看风景时的自然流露，在文中出现也构成了对风景的感叹的一部分。这其实也是传统文化的研习在生活中瞬间的显露。在本书里，这一类的“痕迹”可谓比比皆是。书题《何曾东风旧》来自书中对应的一篇散文，叙述的是在散步途中和先生讨论生死问题。这一类的主题，就像是出自明清小品文的内容。如果作者不是以第一人称第一视角来叙述，不是我们早已了然的“真人真事”，也有可能会被认为是对明清小品文的仿写。这大概可以说明，对传统文化的阅读与研习进入到生活，进而变成了生活本身。

其次，这本散文集的有趣之处在于作者对“雅物”的专注。对于“雅物”的玩赏与沉迷，一般认为是经济与社会文化发展的结果，比如晚明时期的江南。英国艺术史家柯律格写文征明的“朋友圈”的专著，题目即是“雅债”。像文征明这样的顶级艺术家，其艺术与社交生活即围绕着书画等“雅物”而展开，因而形成了一种雅文化的氛围，并引导晚明文化的潮流。在张岱的《陶庵梦忆》里，张岱回忆与想象了往昔生活中的诸多雅事，以及对于“雅物”的沉迷，“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张岱笔墨里的晚明文化，不仅好（美好），而且好（爱好），成为了他在易代之悲的伤心幻灭中的凭借。在这种“雅物”氛围里，张岱在很多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对于本书作者来说，在很多地方叙述了她爱好这些“雅物”的历程与心路，譬如喝茶，既有台湾客人赠送紫砂壶的启蒙，也有朋友对她喝人参乌龙茶的棒喝，自然而然地讲述着她是如何喜好“雅物”，又如何去发现这些“雅物”之“美好”。这种亲近、研习“雅物”的过程，不仅读来颇有趣味，而且也可以作为一种当代文化的“社会学”，来验证雅文化如何在中国的当代社会与日常生活中兴起。

因此，《何曾东风旧》这本散文集或许能够提供中国传统文化进入到当代生活中的一个“样本”与“入口”：书法、绘画、诗词以及传统文化的研习，不仅仅可以改变个人的气质与素养，而且也可以使社会文化趋于“雅化”。正如谢冕先生给作者的赠词“一派清风”，《何曾东风旧》也如“一派清风”拂过当代生活的水面，而用“心”描绘出吉狄马加所言的“明日新”。

（散文集《何曾东风旧》，杨清茨著，2022年9月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杨清茨：著名诗人、作家、书画家、主持人。《中国文艺家》编委会执行主任。诗作散文见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诗刊》等。主创的大型音乐诗剧《血沃中华》获文化和旅游部“百年百剧”奖，获第八届长征文艺奖及文学领域多项奖项；诗歌收录央视人文类大型电视纪录片《笔尖上的中国》。本文作者陈均系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陈均

来源: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