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重奏和丁芷诺先生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陈宏

40年后，坐在上海交响乐团演艺厅的舞台上，和40年前的老师兼楼下邻居丁芷诺先生，以及晚自己一代人的上海交响乐团现任团长周平聊天时，组建了后来闻名国际乐坛的上海四重奏第一小提琴手李伟纲，对时空流转的那种强烈感受，大概会和刘慈欣《三体》在大结局前所描述的差不太多。

他所坐的地方，曾是1964年建成开放的上海市跳水池的泳道，同一年，李伟纲出生在和跳水池一街之隔的东平路上音家属院里。1983年，作为上海音乐学院的选派交流生，刚从美国旧金山音乐学院留学回到上音的他，兴致勃勃地和哥哥李宏刚以及两位上音同学，一起组建了重奏组，两年后参加国际大赛时，他们理所当然地给这个组合取名：上海四重奏。当时还不到20岁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个重奏组在40年后还存在，并且在国际上赫赫有名；他也不会想到，几乎天天路过的跳水池，40年后会成为祖父与母亲都工作过的上海交响乐团新团址，自己的这支重奏组，会从这里开启“上海四重奏成立40周年”全国巡演。

沧海桑田，岁月在变迁中展示着它迷人的魅力。上交特意为这支重奏组定制了40岁的生日蛋糕，周平解释说：“对上交和上四这两个同源于上海的城市文化名片来说，我们彼此有着同根的天然文化亲切。”而李伟纲感叹：“时间和经历赋予了我们了许多变化和成长，然而对音乐的一片赤诚却始终如一，我们愿与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一起分享穿越时间长河的这片美好。”

  // 初建  //  

李宏刚李伟纲兄弟，出生在音乐世家，从小练习小提琴。外公陈宗晖和母亲陈慧尔都是小提琴演奏家，曾在上海交响乐团工作。原本，父母都是坚定地让李伟纲走独奏路线的，毕竟，改革开放初期，小提琴家斯特恩访华时的那部奥斯卡获奖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艾萨克·斯特恩在中国》里，15岁的李伟纲就已作为琴童代表出现。

但是，从上音附中升到本科后，李伟纲在去旧金山做交流生时，一下子发现了重奏的魅力。回到上音后，他就和哥哥李宏刚两人撺掇着要成立个重奏组，“重奏比独奏可好玩太多了。”40年后，李伟纲的观点一如当初。

上音一口气成立了5个重奏组。中国老一辈音乐家丁善德先生的女儿、在上音担任教师的小提琴家丁芷诺被文化部派到美国做了1年访问学者，1983年回国时暂时没带学生，就被学校指派，来负责这5个重奏组。“当时在重奏方面，我们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懂，既没经验也没曲目，练习选曲就看比赛章程。”如今已85岁高龄的丁芷诺先生，3月11日也出现在上海交响乐团为上海四重奏举行的成立40周年庆祝会上，她回忆说，“还好我回国时，买了一些谱子和唱片带回来。所以，比赛要浪漫派曲目，我就选了勃拉姆斯。”

成立之初的上海四重奏在上音排练

然而，当时中国完全没有重奏的氛围。李伟纲被文化部指派，要参加小提琴国际比赛了，父亲让他中断重奏训练，专心于独奏练习，沉迷于重奏的李伟纲和李宏刚很不开心——当时他们一周7天，每天花5~7个小时训练重奏。丁芷诺至今仍保留着一张他们的合影，相片上李宏刚耷拉着脸。“我就去找他们爸爸谈判，”丁芷诺说，“我说李伟纲才十几岁的人，第一次去参加国际比赛，怎么可能获奖呢？结果他爸爸说，‘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获奖呢？’。”

丁芷诺就住在李伟纲家楼下，两家关系很好，兄弟俩在读大学前从没叫过“丁老师”，都以她的属相喊她“老虎阿姨”。李爸爸曾经借丁芷诺的自行车去米店买米，买完自己拖着60斤的大米回来了，自行车忘在了米店，结果丁芷诺也同样健忘，找了很久的自行车，无意中发现还在米店。李爸爸由此欠下一个人情，所以丁芷诺在游说中，最终得以一锤定音给出解决方案：“他们10月15日有个全国的四重奏活动，这样吧，9月30日前李伟纲练独奏，10月1日之后就归我，练重奏！”

妥协了的李爸爸和“老虎阿姨”，都没有想到，兄弟俩对重奏的热情，可以坚持到如今，“能潜下心来，40年都在好好拉重奏，不简单。”丁芷诺说。

  //  扬名  //  

上海四重奏一开始并没有正式的名字。1985年，组建两年后的这个重奏组，被派到英国，参加第三届英国朴茨茅斯国际四重奏比赛，这是个重要比赛，也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四重奏的国际比赛。组委会问他们要重奏组的名字，李伟纲他们一拍脑袋，就叫上海四重奏吧！“当时，国际上以城市命名的四重奏，有名的只有东京四重奏和布达佩斯四重奏，我们就这样定了名字。”

年轻人想扬名立万，但真的到了英国参赛时，心下也不免惴惴。“主要还是曲目，我们主要准备了四首弦乐四重奏，但没想到最终竟然获得了第二名。”李伟纲说，比赛期间他和美国选手聊天，才庆幸自己这个重奏组“还好没拿第一名”，因为这个曲目量完全不足以支撑第一名迅即展开的职业生涯。

1985年在英国参赛

他们当年并不知道，自己这支重奏组在组委会其实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少有的中国组合，在第二轮其实是全票进的下一轮。消息通知到了丁芷诺，“我没敢告诉他们，怕他们开心得乱了心情。”但这是中国小提琴首次在国际上拿重奏的大奖，回国时，丁芷诺特意赶过去接机。

出于对重奏的热爱，李伟纲当年短暂回上音留校任教后，就和上海四重奏一起离开中国，在美国继续学习四重奏，李伟纲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学习的同时，也担任了罗伯特·曼的助教。而上海四重奏于1987年在纽约举行首演后，随即签约了世界级的经纪公司，开始了职业四重奏的全球巡演生涯。

和李伟纲当年的梦想一样，上海四重奏这座以家乡命名的组合，成为了国际乐坛上知名的重奏组。40年间，除了李伟纲李宏刚两位创始人分别担纲的第一小提琴和中提琴，大提琴和第二小提琴的人选一直有变动。如今，担任二提的是1988年出生的年轻小提琴家于翔，担任大提琴的是美国人尼古拉斯·萨瓦拉斯，后者加入四重奏，也已经有23年之久。

丁芷诺接首次国际比赛就获奖的上海四重奏回国

“组合是非常国际化的，我们全世界演出，作品涵盖古今中外，这也让我们这支组合非常特别，各种文化都能驾驭，能推动中西方文化的融合，世界上目前没有其它组合有我们这样的条件，”尼古拉斯·萨瓦拉斯说。

事实上，上海四重奏40年来已经累计演奏了至少300部经典作品，还委约了许多当代作曲家创作了一批室内乐作品。“我们用弓弦为丈量，履及35个国家，演奏过近3000场音乐会，录制了30多张唱片。”李伟纲说，“尽管最初促使我们开启这段横跨40年旅程的动机只是对未知的好奇，但这样的好奇始终伴随着我们的职业生涯，是我们保持着对音乐无穷尽的探索精神和对新创意的不断追求。”

  //  回归  //  

上海四重奏的发展前期，由于李伟纲等成员还在读书，机票对几个年轻人来说堪称天价，所以回来得次数很少。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们才零星回国几次，2000年以后，他们的回国交流、演出多了起来。这其中，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著名指挥家余隆在其中的作用，功不可没——对李伟纲来说，余隆还有一重私人身份，一起长大的“发小”。

2009年，经过全球招聘，余隆开始担任家乡乐团、也是亚洲最知名交响乐团之一的上海交响乐团音乐总监。上海交响乐团聘请上海四重奏担任客席首席，他们坐到乐队中，与不同指挥合作，呈现了如“纽约爱乐王亮与菲利普·迈尔斯协奏曲专场”“余隆的马勒和莫扎特”“大卫·斯特恩的马勒与布鲁赫”等多场重磅大乐队演出。

“当时正是上交推动职业化、国际化的时候，聘请他们是想技术上带动上交的乐手，但客席首席的身份让他们又是坐在乐手中间的，现在看来，那更是一种文化上的沟通。”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对此记忆深刻。

上交为上四精心准备了40周年蛋糕

上海四重奏的演出，从欧美为主，渐渐增加了中国的比重。上海交响乐团的国际化，与上海四重奏的重心回归，在中国交响乐发展的时间轴上，逐渐重叠。

2014年，被市民和乐迷昵称为“馄饨皮”的上海交响音乐厅在上海跳水池的原址上拔地而起，这里也成为了上海四重奏在故乡的“家”——他们从2014年9月开厅到2020年疫情前，6年间呈现了17场风格各异的演出，既有西方古典乐名作，也有传统中国民间音乐和现代先锋作品，其中2014—2015音乐季中呈现的贝多芬弦乐四重奏全集更是被乐迷奉为经典。

2021—2022音乐季，上海四重奏担纲上海交响驻团艺术家，这也是乐团第一次邀请室内乐组合担纲此重任。乐季中李伟纲第一次以独奏的身份与余隆合作，一首巴伯《小提琴协奏曲》完成了两位音乐“发小”的世纪之约。

上个月，上海四重奏中的大提琴演奏家尼古拉斯·萨瓦拉斯，刚在音乐季中挑战了旷世奇作古尔达《大提琴协奏曲》。

周平团长向上四赠送他们的演出照片

最值得一提的是，“2022上海新年音乐会”，首次撤掉指挥台，由“上海四重奏”领奏，他们在乐队环绕中，为观众呈现一次具有先锋意味的演出，在为市民营造新年氛围的同时，也为沪上乐迷提供一次难得的全新音乐体验。

如今，上海四重奏包括在纽约土生土长的大提琴演奏家尼古拉斯·萨瓦拉斯，全员辞掉了在美国的工作，四个家庭，一起回到国内定居，在天津茱莉亚学院任教。“我88年出生，上海四重奏成立时，我甚至还没出生。但从我一开始知道上海四重奏二提缺人找到我时，中国人的使命感就油然而生。虽然我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荣誉也是在美国获得的，但华人的根基一直在，所以这个中国组合，我觉得有责任把他们的精神传承下去，放弃美国的工作、音乐会回国，我没有犹豫。”于翔说。

而这次，成团40周年的全国巡演，他们选择了3月12日晚从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启程”。两支以城市命名、贴着“上海制造”标签的音乐品牌，再度交汇，上交为这群“娘家人”举行了温情的庆祝仪式，周平说，他们的根在上海，所以这场演出的票早早被一抢而空，“这是浸润在同一文化中的亲切感。”

李伟纲说：“我们想回到一切的起点。”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陈宏

编辑:陆天逸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