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驿”路生花——读长篇儿童小说《小马将军》
□徐沙沙
湘女的《小马将军》仅翻开第一页,我便被作者凝练、干净又典雅的文字迷住了。一页页读下去,欣喜一路生花,直触到文本深处热泪盈眶、满心感动——为故事的引人入胜,为少年的成长、马儿的神勇,为红军长征路上以爱,以智慧,以鲜血点亮的民族之光。
云南边陲的旧社会,彝族少年阿洛与奴隶主丹巴老鸹之间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躲猫猫”游戏,他最终找到灵魂归宿,与伙伴小马“将军”一同加入长征队伍,走上了一条奔赴战场的红色道路。故事如是,但湘女老师的讲述绝非平铺直叙,而是在时间线的前提之下,巧妙地根据景物变换,人物心理活动、对话等编织进不同时空中的故事情节,自然调动倒叙、插叙、闪回等叙事手法穿插叙述。
故事中,小马被神秘的哨音引走,阿洛独自下山无法赶在午夜前给马喂夜草,心中充满了忧惧。就在这种忧惧的心理过程中,寨子里的奴隶主头人丹巴老鸹以往对奴隶们种种虐待的情节画面徐徐展开。阿洛走得伤痛难耐又疲惫时,嗦嘎大叔温暖的石头房子和他对阿洛的种种善待也一幕幕温情叙述。等到头人发现寨子里奇怪的陌生人,他在脑中反复揣度之际,作者又顺水推舟地在人物心理活动中描述了此前红军长征的历程、战况……
哪怕是遵循时间主线,书中的情节讲述也绝不是单一、平直的,作者运用恰当的铺垫、设悬环环相扣地推进并串联情节。阅读时你的头脑中自然会发问,马雄山为什么有一只小马?阿洛为什么能自如上到无人能攀的马雄山顶,下山的速度还如此之快?他藏在石头马耳朵下更大的秘密是什么?小马听到的神秘哨声又是什么,唤醒了它何种记忆?通信兵天亮与小马为何莫名亲近?……就像是密室逃脱一样,你不断地发现疑问,又不断地随着故事讲述和自我思考慢慢揭秘。整个阅读就是一场不断发现、不断惊奇的探秘之旅。
以渡江为界,如果说此前的故事叙述如河流,有缓处,有急流,也偶有漩涡,那么急转直下的渡江战役则是洪波涌起的滔滔大海,是整部小说里节奏最紧凑,矛盾最突出,场景最具悲剧色彩且绽放英雄光芒的部分。
“牺牲的战士脚上的草鞋还朝着北方,头上的红五星,鲜红鲜红……”
在这抓人又揪心的高潮部分,军、民、少年、马,历史、现在、未来,故事、作者、读者,全都融合在这一场艰巨而关键的激战之中。最终,大浪淘尽泥沙,故事的叙述在阿洛与小马将军解救天亮的孤勇斗争中渐次归于平静,水声潺潺,余韵无穷。
除了情节设置得巧妙精心,整本小说还处处埋藏着具有象征意味的内在照应。作者运用隐喻、传说、人物塑造、细节描写等手法建构了故事表象下的重重呼应,埋藏了条条暗线。如马雄山、将军、将军草、天亮,这些景物、人物命名的深意;马雄山草甸与北方草原的遥相呼应;马雄山由来的传说与即将发生的事件的呼应等等。
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小马将军与大黄马的“神合”:两马在林间相贴奔跑,宛如“身上附着个重影”;白马和黄马对阿洛共同的保护,以及共同走进战场,走上长征路线的选择与精神的“神合”;
阿洛和天亮的相似与默契:他们都当过马倌,爱马、懂马,与小马将军有着深厚的渊源;他们机智、勇敢、能干,有相似的经历和处境,有远大的理想愿望,都为“穷人过上好日子”而战斗!
这种两相照应中又有差别,差别又最终融合在同一个主题之下,使得作品的意蕴更深刻,更多元,更耐人咀嚼。
《小马将军》的成功更在于塑造了许多鲜明、动人的人物形象,如阿洛、丹巴老鸹、小马将军等。
丹巴老鸹的头人形象塑造得尤其独特、出彩,作为彝族山寨世袭的头人首领,他贪婪、狡诈、残酷、邪恶,将人当做畜生,把人命视同粪土。作者塑造这一形象时语言夸张、幽默、反讽,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
主人公阿洛是个孤儿,他个子小,衣衫褴褛,打赤脚,靠在山上吃野果,混嗦嘎大叔家的土豆、红薯、野菜汤为生。整个故事中,阿洛从父亲呵护时的天真、可爱,到独居马雄山顶时的自由、顽皮、勇敢,再到成为马倌后的坚强、隐忍,以及遇见天亮,逐步走上长征道路后的机智、勇毅、成熟,其形象有着内在完整的生长、变化轨迹,是一个讨人喜爱又令人敬仰的少数民族少年。
而“主角”小马将军则不仅有灵性,更具“神性”。它与阿洛、灰子为伴,又似天生天养,充满了神秘色彩。小马将军有多变的毛色,有勇毅、智慧的性情,有千里马的迅捷、奇幻。渡江战役中,小马将军直入敌巢营救阿洛,它在普渡河上凌空疾驰,毛色随着火光的变化而“忽而火红”“忽而铁青”。敌人的枪管瞄准它密集扫射,小马将军却奔跑跳跃得比子弹还快……它的勇猛顽强与战士无异。
你也许不会相信,你在故事的长河之中追随一匹马赴汤蹈火,竟会一次次为它流下泪来——感动的泪、心疼的泪、崇敬的泪。作者运用细腻的描写和拟人化手法,成功塑造出了具有灵性且辨识度高的动物形象,小马将军如是,大黄马、兔子灰子亦如是。
整体上看,这部小说是站在儿童的视角下,以儿童的语言来讲述故事的。但在既定的儿童视角之下,作者又适时采用了上帝视角及有限的第三人称视角。随着情节发展,叙述视角不断于书内人物(阿洛、丹巴老鸹的视角)、动物(大黄马、小马的视角)之间切换,贴切自然。
通过视角的不断变换,语言风格的转变,作者无形间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距离,将读者“吸”入书中,进入不同情境之中的人物内心,走进情节场景中,以人物的感官和思维去“看”,去感受,去思考,代入感极强。不仅如此,文本中叙述的语言风格、叙述方式等与不同视角人物也彼此匹配,使得整部作品表现出一种多元而又协调的统一。
《小马将军》有精彩的情节、饱满的人物、灵活的叙述视角,更有形象、诗意,又极富想象力与童趣的语言。
描写小马的毛色时,湘女老师写道,“它的毛色会变幻。白天,站在阳光下,它是阳光色的;夜里,站在月光下,它是月白色的;黑暗里,它是黑色的;站在树丛中,它又成了树叶的颜色;站在石头上,就成了石头的颜色;站在茅草里,就成了茅草的颜色;站在瀑布前,就成了水的颜色;走在路上,就成了路的颜色……”
描写马雄山的原始老林时,她说,“里头黑森森,一片昏暗,那些树都活了上千年,一棵棵张牙舞爪,树干阴沉,树叶发黑,浑身长满青苔,长相十分吓人。这些老树会像怪物一样扭动、抓挠,发出吱吱嘎嘎的尖叫。一根根青藤,从树下缠到树上,又从树上垂到树下,像蛇一样盘曲,像蛇一样狰狞……”
这是孩童般形象诗意而又极富想象力的语言,有变化,有色彩,有声响,有形状,有动态……她用孩童眼中的世界去描述万物,老树像怪物扭动,青藤如蛇,干海子河的深浅用“马腿”来丈量,水流的形状和动态以毛毛虫为喻……这些比喻不仅是以云南大山和人们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为喻体,让读者始终沉浸在故事语境中,更符合孩子独特的认知与经验。有心理学家曾说过,比喻是孩童自己独特的解释世界的方式,湘女老师文字中的童心、童趣从小小比喻中便可窥见一斑。
其文字之生趣亦在于具象。马雄山顶有许多鸟,“喜鹊、画眉、云雀、斑鸠、山麻雀、夜莺、鹧鸪、鹌鹑、雉鸡、锦鸡、茶花鸡、杜鹃树鸭、野鸽子,还有鹦鹉、啄木鸟、鹞子、岩鹰、小杂毛雀儿……群群飞来,争相抢着吃草籽花瓣、浆果虫子……如果是候鸟迁徙的季节,那些白鹤、苍鹭、黑颈鹤、海鸥、花头雁、斑头雁、赤麻鸭、绿头鸭、阔嘴鸭和许多不知名的大鸟小鸟,也会在这里觅食、嬉戏,玩够了才离开。也有不想走的,干脆就垒巢、孵蛋,抚育雏鸟,将这里作为越冬的栖息地。在热热闹闹中,所有鸟儿都长得肥肥胖胖,飞也飞不起来。”作者湘女像百科全书般准确、精细地罗列了鸟的名称,讲述着鸟的习性、生存状态,使人如入山林。
你看她写吃,阿洛吃马草,“嚼出满嘴草汁,连牙齿都染成了绿色”,吃野果子,“吃得一肚子酸酸甜甜,脸热心跳,像喝醉了酒一样”。这些色、味,身体反应,满满的都是细节的魅力。说到云南人最离不开的洋芋,她不只说到吃,还点出生洋芋片能消炎止痛这样的民间小偏方。
湘女虽是湖南长沙人,但幼时随父母来到云南,在云南红河少数民族地区生活多年。其语言的具体、细腻就是建立在丰富的生活经验和细心的观察与记录之上的。可以说,作者写的是人物看到的世界,更是自己曾生活或正生活着的世界,她用自己的生命底色为文字着色。
同时,文中“反复”手法的使用也令小说语言更具音乐性,更符合儿童审美与认知特性。
当丹巴老鸹得知红军可能已进了寨子,他举家逃离,马匹们却接连反抗,“一个家丁慌忙又牵来一匹高大壮实的杂毛马,杂毛马一副执拗的样子,丹巴老鸹刚到它跟前,它便又蹦又跳又尥蹶子,把马鞍子颠下马背,然后又是一匹灰马。/然后又是一匹黑马。/然后又是一匹红马。/然后又是一匹紫马。/然后又是一匹斑点马……所有的马儿仿佛都中了邪,都变成了带刺毛球,一碰就戳人。”作者通过句式的反复以及独句成段的结构样式,将叙事节奏放慢,以马的反应写它们对残暴头人的反抗,对恶人逃离的抗拒,对家乡的坚守,甚至是某种不可言喻的期盼……这样的例子在书中还有很多,读着读着故事,也像随声哼唱着一支支趣味无穷的童谣。
《小马将军》无疑是美的,美的语言之下,大山是美的,人性是美的,为革命寻求突围的长征精神是美的……故事中始终流淌着的浓烈或沉默的爱亦是美的。它就是茶马古道驿路上的一朵璀璨之花,值得每一位读者去靠近,去欣赏,去沉浸——你定会为那美所征服,所打动。
长篇儿童小说《小马将军》,湘女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
湘女,原名陈约红,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长沙人,现居云南昆明。幼时随父母来到云南,在云南红河少数民族地区生活多年。著有长篇小说《勐宝小象》《飞鱼座女孩》,散文集《驿路传奇》《指尖上的精灵》《好想长成一棵树》等。2021年荣获第十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徐沙沙,《中国校园文学》首届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总有些光,在不经意间偷偷照亮》《有种生物叫你的小孩》,并有散文、诗歌作品发表在部分报刊及文集中。
徐沙沙
来源: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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